凌鸿煊眼底笑意和缓,离墨愣住,又听他道。
“孟家基业根深蒂固,非一朝一夕所能铲除,至于五年前尚府叛逆,里通西燎一事实在疑点重重。”
他唇一颤,压低声音,“不论你是尚离墨的转世,还是她派来复仇的人,都请你务必救下尚氏最后一脉,那是扳倒孟家的最后一丝机会!”
“好,我答应你。”离墨反手握住他,黑瞳折射出一股冷厉,“凌鸿煊,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即荣……究竟是不是长孙一澈的孩子?”
“那你希望他是呢,还是不是?”
少年这句话说的很慢,带着他年龄所不具有的成熟与严肃,离墨愣住,许久,她将目光落在别处,苦笑道,“不是。”
她至今没有勇气去看即荣右臂上有没有胎记。
因为她害怕,如果是,她该如何面对孩子,而他又出于何种心态抚养一个“孽种”?
疯人崖里命悬一线的嘶吼,幽雀台上亡命一跃的疯狂,再到天牢中崩溃隐忍的泪水,还有那个用了五年的桐花手炉。
这一切无不在指明他对她的心意,无不让她看清了他五年来独自承受的一切脆弱与绝望。
她心疼!
可她前半生因为一个情字,死无葬身之地,重活一次,却还是一睁眼又被他缠上。
明明我们今世只能是敌人,明明我想要甩掉你,更甚是杀你,你却偏偏离我越来越近。
长孙一澈,你到底要我怎么办啊!
“那个……”双眼痛苦地闭上,凌鸿煊因剧痛而虚弱的声音传来,“我们是不是见过?”
“是。”
离墨睁眼静静地望着凌鸿煊,“五年前,你十三岁生辰那日,你二哥带回来一千叶门女子,那女子送了你一匹软剑作为见面礼。”她唇角轻轻绽出一缕笑,“你进步的很快。”
“是你!”
凌鸿煊惊讶地看着离墨,握着软剑的手颤抖不已,最后含笑以嘴型吐出一句:“好久……不见。”
与此同时,大厅内本在酣战的南城雪凤目一闪,竟突然冲出人群自窗口一跃而出。
侍卫顾不得多想,只认为是劫后余生,便赶紧冲上四楼,却在推开门的那瞬,眼角划过一抹月白色的衣角。
“什么……人!”
尖叫还未出口,厢房外豁然一声巨响,那力道着实凶猛,整扇门震的四分五裂,侍卫们被强劲的剑气掀到屏风上,乍寒的空气如利刃涌入内室,让屋子的两人同时不适地闭上眼。
再睁开眼时,就见门口立着一个人,一手持剑,一手牵着个娃娃,长发飞舞,杀气腾腾,唯有手中震颤嗡鸣的血色长剑,昭示着主人的身份。
缭乱的火光中,那人长身而立,剑眉斜斜上挑似乎有些愠怒,深邃的眸子里凝着一层薄冰,森森一扫,一下子便落在了离墨身上。
而看到那人时,离墨浑身一颤,险些吓的脱口惊呼。
长孙一澈!
“二哥?”
凌鸿煊慌张地松开离墨的手,这一幕恰好落在长孙一澈眼里,他很清楚老九的秉性,成日不学无术,拈花惹草,难不成这一回歪脑筋都放肆到打在了他头上?
“啊!坏女人,你果然在这!”
恰在这时,即荣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他回过神来,立刻持剑狠狠一扫,眼前火墙被瞬间劈开,而他牵着即荣就破火而去。
周边烈火滔天,恍若一场盛开到荼蘼的山茶花,迷蒙了离墨的视线。
“你没事吧!”
长孙一澈一把拽住离墨的手,将她从地上提起来,扯入怀中,小心翼翼地裹入自己的披风下,“你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耳边嘈杂一片,离墨怔怔地望着他,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这一世,她复仇而来,不为情绝,只为等一人,披荆斩棘为她不败。
而那个人此刻的眼神,惊惧而慌乱,慌乱而满足,满足而纠结,这般浓烈的目光,她怎么会不记得,这正是那日他在疯人崖,寻到她时的模样。
而这目光,是爱侣才会所有。
对方似乎被她盯得有些尴尬,手如同触电般缩了回来,许是动作太大,他轻咳一声,然后别过头冷声道,“走,回去再收拾你,不省心!”
说罢,直接拽起离墨就往门外走,可刚走一步,离墨忽然闷哼一声,咚的一下半跪在了地上。
“起来。”长孙一澈依旧怒气未消,低声警告。
“我……肚子疼。”
半晌,虚弱无力的声音传来,长孙一澈一低头,就见离墨垂着头,左手捂着小腹,身子甚至有些轻轻发抖,“你怎么了?”
“怕是……”离墨脸颊微红,支支吾吾地吐出几不可闻的几个字,“月信来了。”
“笨女人,谁让你要逞强的!”
咒骂了一声,长孙一澈俊脸红白交加,干脆将她横抱起来,走出了包厢,然而那又羞又怒的眼底,却划过一丝无人发现的笑意。
果然跟五年前一样,每次她身子不舒服都会告诉他,原来这个习惯,她一直都戒不掉呀。
可是,她怎么这个时候来月信了,那样即荣的妹妹不就……
阴寒的风吹的披风猎猎作响,长孙一澈抱着离墨一步步迈下楼梯,大厅里观望者顷刻被惊的鸦雀无声,纷纷退避三舍。
刚匆忙赶来的上官昊亦是不敢多语,忙牵着失了宠的即荣,低头快步跟了上去。
离墨趴在长孙一澈肩头,吃力地撑开眼望去,发现忘忧院破损的大堂内,早已没了城雪的身影。
他怎么不辞而别了?是因为看到长孙一澈来找自己了吗?
眼底掠过一丝失落,却还是敌不过一日一夜未合眼的疲惫,离墨就这么靠在男人的心口上沉沉睡去。
他应该会来找自己的……吧。
厢房内,火已被扑灭。
凌鸿煊起身,往身后的衣柜上用力一撞,右臂顿时复位。
“五年了……这东燕终究还是要变天了。”
他走到窗边,临窗而立,姿态妖孽,双手笼在袖中,唯有墨红色的发丝在风中轻轻飘动,声音在这个晚春显得格外清冷。
“都退下,叫千邪来。”
晨光下,空旷的官道上只留下一路飞扬的烟尘,他眯眼,视线有些迷离。
“皇嫂,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主人。”
所有侍卫退下,身后的废墟中,慕千邪缓缓步出,脸上面具沾血,“我刚才不过是想扰乱她的心智,并不是真心要伤了她。”
“无妨,如果不是你一曲十面埋伏,我们的谋略不可能如此畅通无阻,更不可能掩人耳目,连那暮非都给骗了去!”
那男人的智慧和身手,岂是常人能算得准,摸得清的?
“暮非人呢?”
“二皇子一出现,他就不见了。”慕千邪抬眼看向凌鸿煊,试探道,“要属下派人去跟踪吗?”
“不必了,你我,更甚是二哥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金袖一拂,凌鸿煊浑身散发出冷冽的气息,他看向曙光中的东燕皇城,唇边再次浮出坏心的笑意,“对了,千邪你之前跟我说,想要带一女子入宫?可是你的情人?”
“不,她是我的妻子。”
桃花眼掠过惊奇,凌鸿煊侧眸看向慕千邪,突地笑嘻嘻道,“这么说你经常去疯人崖私会的人,就是她了?”
他可每月都要去疯人崖,一呆就是好几天。
“……是。”
半晌,慕千邪恭敬颔首,面具随之落地,在他脚下翻了几个滚。
风帽下,露出一双灰色鹰眸,沉寂的有如一潭死水,无人能知其下掩藏的情绪。
“请主人成全我俩,千邪必定劝她归顺于主人手下。”
“好!三日后,便是千叶门新门主继位之时,你且拿出你的本事给整个皇室看看!至于剩下的,我要你向皇城放出消息,九皇子于忘忧院被二皇子带回来的人打成重伤。”
两指一弹,那匹软剑如秋水窜入腰间,将凌鸿煊的侧脸映的更为阴柔神秘,他唇一动,似笑非笑道,“二哥,这回九弟倒要看看你怎么来收拾这个烂摊子。是皇位,美人,还是……你的骨肉!”
慕千邪愣住,死灰色的眸微微一颤,难道凌鸿煊言下之意是他也要代表一方势力,参与这次的门主争夺?
他是想要把自己捧上这个位置?
没想到沉寂十八年之久的九皇子,此次居然要公然宣布自己的实力,而这第一块垫脚石,竟直接就是孟家独女,乃至未来东燕的太子妃——孟千寻!
不过,这也正中自己下怀。
他确实,不能再等了!
*
将离墨带到客栈的时候,她已经陷入了昏睡,长孙一澈带着上官昊亲自赶去药铺,整个厢房里只留下了即荣。
这是一家门面非常小的客栈,若不细找极难发现,是圣都本地热情好客的居民所开。
窗外虽是光亮一片,厢房内却是幽暗如夜,所有帘子都被人拉上,为避免暴露行踪。
长孙一澈一行人刚走不久,客栈大门突然吱呀一声关上,四下顿时阴森压抑了起来。
而客栈的门口,多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