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雪低头,即使是黑暗中,手心里的那抹寒光依旧明亮,几乎刺痛了他的双目,只见她丢给他的东西,居然是自己之前送给年年的夕颜匕首!
“不要逼我。”他摇头,握着匕首,目光震颤着对上女子一双黑瞳。
然,对方双眼却平静的出奇,只是缓缓笑道,“没人会逼你,我只是想要看你做出最真实的选择。我刚才说的,可都对?”
半晌,他握着匕首,唇一动,“是。”
五年前,他要杀的是尚离墨,但谁曾想,尚离墨就是年年,年年就是尚离墨!
他苦苦找了七年的女子,居然就是他亲手策划要杀死的仇敌!
女子红唇勾起一丝满意的笑,点头道,“所以你更应该杀了我。”
“不,我怎么会杀了你呢!”
他嘶声咆哮,回声在巷子里愈发的空洞无力,他看着这个和年年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但是,他确定,她不是年年,也不是尚离墨,她不过是自己的阴暗面所创造出来的一个人罢了!
是他一直以来,因为心底对年年的愧疚所创造出的另一个人。
可是唯一一点令他感到不可思议的却是,这个由自己意念创造出来的人,居然有了她本体的意识!
是什么东西操控了她,更要逼着自己亲手杀死她才肯罢休!
“不,你会。”
面前的女子红衣猎猎翻飞,惊艳的如同那年的龙漠落日,落败的木棉花瓣落在她面上,她深吸一口气,神情似乎恢复了一丝正常,然而下一刻,她却做了一个叫南城雪惊恐万分的举动。
“南城雪,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应该死在你的手里,当年龙漠是你手下留情,但是决斗,从来都只有你死我活。”
在他震骇的目光下,她浅浅笑开,一步一步向他走来,步履平静而决绝,直到匕首没入她的胸膛,殷红的血争先恐后地涌出,将她整个身子全部染红,再也分不出是鲜血,还是那衣服的原色。
“我就要死了,你应该高兴才是,你的计划终于要成功了。”
面前的女子身子轻轻摇晃了下,但是下一刻,她黛眉一蹙,猛地吐出一大捧鲜血来。
“年年!”
那滚烫的血溅了他一身,南城雪的唇霎时变的灰白,他立即大声喊道,但是手中的匕首却不敢一下子拔出来,这样,她只会死的更快!
唇边的血一滴滴地砸在地上,她抬起头,褪去血丝的黑瞳一瞬不瞬地凝着他的双眼,突然身子向前一倾,紧紧地抱住了他已然冰凉的身体。
而胸前那把匕首,也瞬间穿透她的心脏!
后心喷出一大股血,她更是搂紧了他一分,整个娇小的身子满足地依偎在他怀里,呢喃道,“城雪……你想要的东西,我怎么能不给你?只是我还想问你一句话,你知道的,年年她很傻的,她这颗心除了爱你,就什么都不会了。”
女子的身子虚软地往下滑去,他一惊,赶紧抱住她,两人直接一起跌跪在了冰凉的砖地上,身旁落红一地,头顶圆月皎洁,只听她道,“在你心里,何谓君王之爱?”
“匡扶天下,守护山河,视众生如一。”
他抱着她,声音平板没有一丝温度。
她目光温柔地往望他的眼,摇头道,“但我相信,你和他们不一样。”
“我和他们一样。”
南城雪忽然沉声截口,女子身子颤了颤,黑瞳缩起似蓄了水的玛瑙,“我想听实话,你给我那颗绝情丹,究竟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助我复仇吗?”
“你要听实话?那你可能会好失望的。”
他叹息一声,狠狠地闭上眼,收紧了掌心,任由指甲刻入血肉的锐痛带起最后一丝清醒,徐徐解释道。
“你说得对,我将绝情丹赠予你确实别有意图!因为你有着和江妩月一模一样的脸,长孙一澈无情无惧,你的皮囊是唯一能够动摇他的底牌,一山难容二虎,所以我才将你送回他的身边,只有毁了他,我才不会亡!”
但是,在做完这一切后,他一定会赶来救她,将她拉出水深火热中,跟他回北冥,做这泱泱天下,他北冥南城雪唯一的皇后!
他怎么会要她死呢?
她无力开口,被鲜血染红的右手朝他举起,似要触碰他的容颜,“但我会亡。”
“我不在乎。”
一声不在乎说的轻描淡写,他面无表情地抱着她,知道她心痛,但是他比她更痛!
“你死了,我还有天下,还有江妩月的脸,没什么好不知足的。”
那只鲜血淋漓的手陡然垂下,一张月牙面具轻飘飘地掉了出来,滚落在他脚边。
女子黑瞳定定地看着夜空,漫天的木棉花肆意飞扬,血红血红的,充斥着她的眼眶像是洗不尽的血雾,她却兀自笑了起来,“城雪,绝情丹……已经被我烧了,但是我怎么舍得忘记你呢,所以我留下了你的面具,即便它会让我陷入无尽的回忆和幻象中,我也是甘之如饴了……”
说着,她一颤一颤地就要闭上双眼,而南城雪只是抱着她跪在满地落红中,凤目呆滞地盯着那张面具,脑海深处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呐,面具我已经收下了,若是我未嫁,你未娶,我就会来北冥找你,记得准备好红妆万里乖乖等我回来!咱们可是说好的了,谁反悔,谁就是小狗……”
“不要走年年!”
床上的男子突然睁开眼睛,一把将伏在床边的紫衣女子拽入怀中,死死地搂住她,双眉紧皱,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楚,“不管你是年年,还是尚离墨,朕都不准你死,你永远都不许离开朕!”
“轰!”
听到这个名字,江妩月整个人如同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一路凉到心底,而南城雪则是身子一震,再度沉默着昏迷了过去。
不顾被他扯乱的衣服,江妩月满目悲痛地望着床上陷入梦魇的男子,冰凉的液体从眼眶中滚落,湿润了她的面纱,“原来,我真的只是你养在身边的一个替代品……”
原来,连他的梦里,都只有她。
*
日头高升,然而疯人崖和血鸦谷的边界处却是一片晦暗,如同黑夜叫人绝望。
离墨侧身倒在炽热的地上,身旁烈火燃烧,她秀眉痛苦地蹙着,一手紧紧揪着心口的衣服,一手成抓举状,而距那只手不远处,正静静地躺着一张月牙面具。
长孙一澈手中赤刹斩开最后一片榕树藤,满身深浅不一的血痕,朝离墨奔了过去,但是他刚一站定,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幅景象。
他最爱的女子,此刻正承受着他曾经受过的噬心折磨,而他千辛万苦赶来,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的她几乎要痛死过去。
这么一瞬间,他只觉一颗心是近乎崩溃的无助。
“墨儿!”
他大喝一声,右手一挥,试图劈开那道火墙,但没想到凌冽的剑气划过,那火焰反而燃烧的愈加肆意疯狂起来。
热浪扑面而来,长孙一澈双唇剧烈地颤抖,“怎么会这样?”
而火海中的离墨面容更加难受,汗湿的头发密密地贴在苍白无血的脸上,更显得她纤弱怜爱,她口中似在呢喃着什么,血沫顺着唇角一路溢出,最后被烈火吞噬。
他心头大乱,惊的面容都扭曲了,提气就欲再挥出一剑,一个苍老的声音却突然在他身旁响起。
“年轻人,别白费力气了,你越是用强,这火就越是旺,而她也会被活活烧死在里面!”
长孙一澈一怔,赶紧回头看去,就见自己身旁的一棵榕树下,一盏八角宫灯缓缓打着转亮起,而它旁边坐着一个老的有些不可思议的男人。
对方抬眼,深陷的双眼上蒙着一根白布,冲他诡异一笑,就好像料到他会闯入结界那般。
惊骇也只是一刻,长孙一澈很快调整过来,右手用力握住赤刹,掌心沁出冷汗来,双眸中布满凛冽的杀气,厉声质问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一定是他,他就是那个能存活在这疯人崖中的另一个男人!
“是她自己的要求,用她的心换你的命,老头子我可是最爱跟人做交易了。”
对方冷漠地笑了笑,那开在唇角的森冷弧度却是赤-裸裸的挑衅!
长孙一澈只觉呼吸一紧,手中长剑直接带着千军雷霆之势刺了过去。
“这不过是你要达到的目的!”
事到如今,他还是不信,不信离墨会为了救他,甘愿豁出性命去,在他意识中,她从疯人崖再次归来,内心早已是恨大过于爱!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老人居然完全没有要躲避的意思,绯红的赤刹穿透他的身体,而也就是这么一刹那的时间,他佝偻的身影竟瞬间幻化成烟!
长孙一澈大惊,根本反应不过来,但是那一剑贯注了十成的内力,一下子收不回来径直刺进了粗壮的榕树枝干里,一时间怎么也拔不出来。
“咯咯咯……”下一秒,老人悚然的笑声似从四面八方传来,根本辨不清方位,“年轻人,下次出招前可要好生看清楚了,你刚才刺中的不过是老头子我的一个影像罢了!”
长孙一澈浑身血液冰凉,他的意思是,他能操控自己的影子?这到底是什么武功,这么多的幻影,又是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