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湛还没来得及为这个发现好好兴奋一下,便想起自己打算把李令桓写在刘氏名下的事来了,这不正是以庶充嫡的法子么。其实这在当时已经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了,很多没有嫡子的家庭,嫡母也愿意将庶子写在自己名下,这样庶子承袭家产之后,生母的地位仍然低下,这样反而可以防止他们侍奉生母苛待嫡母。
但涉及到袭爵就不一样了,庶子无权袭爵,若是被发现由庶子袭爵,不仅会褫爵还要丢官。李湛敢于这么做是因为不管他有没有嫡子,爵位都是由侄子承袭,而且这种要员的嫡子都可以门荫个官,领份俸禄,至于未来官途如何还要看个人的能力和造化。李湛家虽然和陇西李氏连了宗,却只是个旁支,也不会占嫡支的名额。因此他这种情况如果以庶充嫡大家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湛当时想的是,李令彦不论是荫官还是分产,都影响不了涵因所出的嫡子,而且万一他有一天获罪,或者先死,家里有一个年长的儿子撑着家门,弟弟妹妹们也有个依仗。但涵因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涵因冷笑道:“我是为了自己么,还不是为了你,如今你看看你身处的位置,多少双眼睛盯着,如果你自己做得都不正,如何理直气壮说别人。再者,我看侄子房里的状况,想要侄媳妇生嫡子,怕是也艰难,到时候万一,我只是说万一侄子没有子嗣,或者有些别的意外,这爵位万一回到咱们这一房,倒时候被人揪出来以庶充嫡,必然是要褫爵的,这不是给子孙后代留隐患么。”
“是,夫人教训的是。我那时候不是想……哎,罢了,这事情已经过去了,就别提了。”李湛心中叹气,那时候他的确有哪个想法,但是一直没有付诸实施,心中也在考量这件事,他曾经想,如果涵因生了儿子就把李令彦写在刘氏名下,如果涵因生女儿,就把李令彦写在她名下,后来她那样说了,他也照做了,何况她那时候对自己并不信任,还借着家里的事情做交换,涵因这种做法让他心中着实别扭了很久,仿佛笃定了他从来不会为她考虑一样。
“这个女人真的很记仇……还偏偏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李湛哑然失笑,现在偏他又吃这一套了。
涵因瞪了他一眼,冷笑:“怎么,我说的那条不在理,夫君可以批驳呀。”
李湛挨了涵因这通大道理的数落,愈发了解了她的性子,她总是用最迅速的法子先把问题解决掉,之后一定会不放过任何时机再找回来。当时她不是不可以等孩子生下来再跟他慢慢商量,但她的脾气决定了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掌控的机会。
“在理,夫人一直都在理……是我不占理,好不好。”李湛哭笑不得不得的捏了捏她的脸,叹道:“你呀,骨子里头太要强,一步都不肯让。”
“我就是这样,反正你不喜欢,我也改不了了……”涵因瞪他一眼,嗔道。
“喜欢,怎么可能不喜欢,涵儿做的都对。”李湛连忙哄她,说完又想想:“哎呀,但是你兄弟那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万一……”
“我父亲获罪都多少年了,褫爵后三年,鸿胪寺的归档就会按惯例销毁了,只在国史那里有册封免职的记录。我姐姐被废为庶人,我家也不算做外戚了,宗人府的备案上也会按例削去。而户籍册子上只有父系和生辰,不记母氏,族谱前些年已经改过了,哥哥现在的爵位是皇上重新封的,谱牒是按照族谱送的,不会有问题。”涵因这些事情早就做好了准备,郑钦现在任校书郎,参与编修国史,因此有正当的理由去查阅各部档案,她拖到现在才跟李湛说,一来是为了等这些因为她要等郑钦把自己家的事留下的小尾巴处理干净。郑家族谱是族会通过改的,若是出了问题,族长,族中的长老们也都要担干系,这其中就有沛国公郑仁。
李湛刮了刮她的鼻子:“那就好。难为你心细。”
“只是现在能找到的证据就这两样,其他的怕是都被他家事先改了。而且,就以这几样东西,他们还是有应对之策的,须得安排得更周密才行。”涵因还是有些不踏实。
李湛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这点证据想要治罪,要看皇上愿不愿意这东西成为证据,我会跟柳相研究一下,若是是能跟去年谋反一案牵连起来,那样皇上也不会保他们,他们就别想翻盘了。”
“不过,温国寺这件事闹这么大,柳相也许会以为你靠着皇上,准备另起炉灶呢。你这么快帮他把山东士族打下去,焉知他会不会过河拆桥呢,不如再等等,等你进了中枢再说。”涵因想到温国寺带来的一系列后果,不禁有些发愁。
李湛却摇摇头,语气里面带着一丝狠辣:“这件事已经踩到了我的头上,如果不立刻给予有力的回击,那对方就会得寸进尺,官场胜负,阴谋诡计只是小道,重要的是势,阴谋诡计总有应对之法,但失了势就一败涂地了。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也不得不回应,即便没有你给我的东西,我也要用其他的法子。”
没过几天,先是汴州一带黄河又开始泛滥,地方上连番上书要求皇上拨款赈灾、休整河道,户部则紧紧巴巴的拨了十万两出来。
皇帝大怒:“怎么就能拨出这么点。”
户部侍郎高建也是愁眉苦脸,如今各处都超支,亏空一年比一年大,户部也是拆东墙补西墙:“皇上,今年重新招募新兵,所耗费的军费都增加了,更何况天武的军饷现在有归了过来,开支大大增加……”
“行了,行了。”皇帝也是一阵头疼,这些年国库日渐萎缩:“想做点事情怎么就那么难呢。好了,先把这笔款子拨下去救急,休整黄河的事,反正现在也修不了,等灾害过了都安生下来再说吧。”
高建称是退下。
这笔救灾款下拨后,有监察御史从地方上巡查途径汴州,看到官府就在不利,根本没有米粮发到灾民手上,于是,洋洋洒洒写了篇万言书给灾民陈情,弹劾汴州各级官吏贪污救灾钱粮。
皇帝气坏了,心想这些黑了心的家伙,就十万两居然还要贪,着御史台严查。
因为总金额本来就不多,上上下下查出来贪墨的银两也不过六万,皇帝仍然大怒,在朝臣面前大骂:“贪了六成还算少吗,贪多少才算多。以往拨的银子又贪了多少!”
罚的罚,免的免,此事闹了几乎一个月才渐渐平息下来。
当这场涉及银钱不多,但声势很大的贪腐案刚刚过去。柳正言对王达出手了,御史弹劾他欺君罔上,以庶充嫡,冒袭爵位。
手里拿出的证据便是涵因找到的那两本名录。并从并州找到了当年管户籍的文吏,那人承认帮王家伪造了户籍,将王遥的生辰从永平三年五月初九改成了隆和元年,整整往后错了一年。
朝中两方又开始争论不休,一边说这是欺君罔上,另一边则说这是因为当时地方户籍官员弄错了。
实际上,皇帝并不想把王达拿下,这些日子他觉得王达还是很有才能的。只是这件事被揪出来,他也不得不处理了。虽然皇帝一般对以庶充嫡这种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这事情涉及袭爵,皇帝也不得不谨慎对待。
因为这种世袭爵位大多是皇帝封给有大功的臣下,不是跟着开国之君打天下,就是后来有拥立之功的,有实封不说,在朝中也有很大的影响力,继任的皇帝对他们也很忌惮,想各种办法把他们的爵位除掉。其中无嫡子就是非常重要的一项手段。
虽然后来逐渐规定无子可由嫡出弟弟的嫡子过继继承,但这个需要上报到鸿胪寺,请封世子,由皇帝批准。仍然是皇帝操控这些臣下的手段,如果听话就让继续袭爵,如果不合皇帝的意,皇帝仍然可以顺手剥夺他们的爵位。
更何况每个等级的爵位还有大片的永业田,在国库如此缺钱的时候,收回这些永业田对皇帝的确是不小的诱惑。
皇帝考虑再三,觉得宁可先把王达放一放,也不能开以庶充嫡的先例,又想到之前国库捉襟见肘的状况,一不做二不休,趁机收回一大批永业田,以缓解财政紧张的状况。
于是,皇帝命大理寺详审王达一案,又命鸿胪寺将现在所有世袭爵位之家全部审核一遍,所有以庶充嫡的,爵位全部收回。
消息很快传到唐国公府,上至各房夫人,下至丫鬟仆役都对这件事议论纷纷。
韦氏首先幸灾乐祸起来:“五弟妹,你可别为娘家的事太过伤心,其实也不过就是个爵位。好歹也袭了这么多年了。”
王氏看了韦氏一眼,知道她一直对自己没有好感,自然也不能指望她说出什么好话来,所以她并不意外。
太夫人瞪了韦氏一眼,这话的意思就是王家骗了许多年钱,已经占了好大便宜了,这时候还说这样的风凉话,实在有失长嫂风范。
于是对王氏说道:“不是还没查清楚么。你就回娘家看看你哥哥吧。”
王氏这些日子仍然保持着高贵的仪态,在她脸上看不出丝毫沮丧和焦虑,只是那眼周的敷粉厚了不少。听了这话,她平静的脸上也露出几分感激:“多谢太夫人体恤。媳妇明天回去看看哥哥嫂嫂。”说完后,深深的看了涵因一眼,却没法从她的表情中看到任何兴奋、得意的神采。她有些疑惑,目光在涵因的脸上逡巡良久,始终看不出什么端倪,也只得作罢了。
王氏回到自己屋里,心里止不住的郁闷,跟林妈妈抱怨道:“到底是哪里走漏了消息,哎,我叫大哥一定要小心,不要出纰漏,他们到底是怎么注意到这件事的?
林妈妈仔细回想了一下,忽然一拍腿站了起来:“那日在慈恩寺功德院外面碰到了三夫人,会不会让他察觉了?”
王氏点点头:“除了她,还真是想不出来别人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