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长日久病,君墨宸特许如兰可时时入内侍疾,如此许多事情倒是方便了许多。
因为拜托了君禹铉,他是皇亲贵胄又是男人家,出入方便的多,一切事宜极快地便停当了。
这一日天降大雨,天空一片昏暗,整片天地都笼罩在水雾蒙蒙之中。
我早早地换上了宫人的衣服戴好斗笠,手边是如兰为我准备好的包袱,里面有收拾好的衣裳细软。
耳边是铺天盖地的雨声,连绵不绝,手指一点一点地回握,攥紧,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哗啦啦”地坍塌下来,无可阻挡。
如兰站在门边撩开帘子往外看一看,又极快地缩回来道,“到底是男人家,想的周全,这样大的雨淋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凭谁还能细揪着看出去的是什么人吗?”
在宫中品尝够了世态炎凉,这会子有人肯援手想帮还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在如兰眼中君禹铉俨然已经是救世主一般的人了,对他赞不绝口道,“宁澈王爷真是好人,谁能想到原也不是相熟的人,到最后竟是他肯伸出援手?这样的人如今真是少有了。”
我僵硬地点头,确实少有,可是长情的人却也少有,严奕是我见过的长情之人,可是君墨宸呢?他算长情之人吗?
他总是说我没有心,可是他呢?
若如今的情形算是他给我的全部真心,我倒情愿这真心从来都没有过。
如兰走上前来,握住我的手道,“这个天气走虽说姐姐有点受苦,可却是再好不过了,这档口宫门盘查要松懈一些,姐姐在宫外的住处王爷都已经为您打点好了,姐姐莫要挂念……好好活才是正经。”
说着说着,如兰便红了眼眶,紧紧地拥住我,“姐姐,这一别咱们不知多早晚才能再见,你千万要好好的。”
这话她已经说了许多遍,心里难免生出些离愁别绪来,“你也是,与离陌好生过活。”
我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他……现在何处?”
如兰愣了愣,反应过来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愤愤道,“我就知道姐姐放不下他,都这时候了你还念着他,你虽伤透了心,可他呢?他……他……”
如兰气愤地颤抖,却半晌说不上一句话来,只有眼泪扑朔朔地往下落。
心中惶惶然没了着落,“他怎么了?”
“姐姐若是打定了主意走便别问了,早些离开是正经。”如兰却深吸了口气不说下去了。
我着急起来,“如兰,他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也好叫我走的安心,否则我便是离开了心里也不安宁的。”
“他没事,他好得很。”如兰脸上的泪已经止不住了,几乎是哭喊出来,“昨儿夜里皇后身子不适,叫太医去看说是喜脉,皇上有了嫡子这会子正喜不自胜要大赦天下呢,也就姐姐你还牵念着他,姐姐,他是帝王,没有儿女情长的。”
我茫茫然地注视着某一处,耳中仿佛骤然失了声。
他是帝王,没有儿女情长的。
看,连如兰都看得清,所有人都知道的,只有我不相信,必要撞得头破血流还不罢休。
沈笑薇有孕?君墨宸的嫡子?
也好,皇后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如今又有了嫡子他合该有自己的生活了,如此我也尽可放心了。
君禹铉身边的小厮已经候在宫门外了,如兰强忍哭泣为我理了理衣裳,哽咽道,“姐姐快走吧,晚了恐生变故。”
我心中再没有什么牵挂,只是回身踱步行走到案前,想了想提笔写道: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天下能使人离散的,无非便是生离,死别。
如今我这秋扇见捐也算是一宗罢。
手中的笔无力地脱落下来摔在地上,如兰低低的啜泣声响起,“姐姐,快些走吧。”
我点点头,拿好一早便收拾好的包袱,一步一踱出门去,忽然想起曾经在大凌时与严奕去看后山的木槿花开,回返时在寺庙里求的那支签,我总是不信的,固执地不愿旁人知道那签文,如今想起却是由不得我不信了。
那签文是:生来多舛,爱而不得。
果真呢,此生命运多舛,两次爱而不得,短短两句话已然概括了我的一生。
其实我早就窥到了结局,却仍旧固执的不愿相信,想要打破这结局。
终究只落了个伤痕累累。
雨下的极大,砸在地上引起一阵小小的水雾,千万朵水花竞相绽放,如兰将我送到宫门处,果然有小厮等在那里,我拢了拢头上的幕离,跟着那小厮离开。
已经行出好远了,回头看如兰,她依旧还在宫门处驻足眺望,大雨将她的裙摆吹得飞飞扬扬,仿若下一刻便会乘风而去一般。
眼中酸涩的厉害不忍再看。
因为大雨,宫巷中并没什么人,一路倒是极为顺畅。
到了宫门处时,衣裳已经湿了大半,被风一吹就冷冷地贴在身上。
君禹铉的车辇早已经侯着了,一见我过来也不管是否会淋着了,焦急地从车辇上下来,“可算是来了,一切都已经打点妥了,我们快些走吧。 ”
君禹铉今日换了平常的服侍,没有了往日的贵气逼人,倒更显得仿若陌上少年郎一般。
随着君禹铉上了车辇,风风雨雨都被阻隔在外面,心里却惶惶然没了着落,仿佛变作了无根的浮萍。
我忍不住打起帘子想要回头看一眼,君禹铉却先快一步地按住了我的手,“你自己淋成了落汤鸡还不算,还要把我的轿子也变成水帘洞吗?”
我讪讪地收回了手。
尽管戴了斗笠,奈何雨势太大还是淋湿了大半个身子,这会子湿湿地贴在身上,落汤鸡?倒是极为形象贴切。
因为淋了雨,这会子喷嚏禁不住一个连着一个的打。
君禹铉好笑道,“你也有这样狼狈的样子?”
我没好气的瞥他一眼,我这个样子于他有什么好处倒来笑话我?
君禹铉却不与我斗嘴,只随手扔过来一件衣裳道,“安生坐着,宫门处的侍卫可是皇兄的亲兵,当初一同打天下,不太好应付,待出了宫,别说是撩车帘子,就是你要穿着这身湿衣裳去盼头露面我也是不会管的。”
待出了宫……
是啊,出了宫就是另一片天地了,我不用再围绕着那一个男人而活了,不用担心他会不会伤害我身边的人,也不用因为他去了另一个女人处而心里不舒服。
离开他,我再也不用因为看到他就想起因为他而死去的人,那样也就不会日日伤心至此。
可是为什么心里却是空落落的呢?
我拥着衣裳尽力地将身子在角落里缩成一团躲到君禹铉身后一些,不知是不是冷的,身体微微地打起了颤。
这时,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我紧紧地缩着身子,屏气敛声地听着他们说话。
宫门前的侍卫向君禹铉请安,“这风大雨大的王爷怎么这时候出宫?”
君禹铉笑道,“正因为风大雨大的才要出宫呢?宫里有什么趣儿?这时候宫外烟波楼的姑娘们可是温了好酒等着爷呢,岂敢辜负美人好意?”
“王爷真是第一等快活风流之人,末将们是望尘莫及了。”
“哎,还是兄弟们的兢兢业业才有大宸的安宁,我是个闲散之人,可不敢再卖弄了,这样大的雨,辛苦兄弟们了,本王先行一步,改日请兄弟们喝酒。”
君禹铉这一番话下来,便是有心要查看他的车辇也不行了,这一口一个兄弟的,当真是令他们受用的很,想来君禹铉也是与他们有些交情的又加上风雨大,他们稍慢了些,这边君禹铉的车辇已经越驶越远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大雨的缘故,后面的几处守卫君禹铉都游刃有余地过了,我一路屏息凝神,心脏高高吊起,只怕哪一处出了差错再被送回君墨宸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君禹铉沉沉出了口气道,“我们出来了。”我才终于回过神来。
急急地撩开马车上的帘子往外看去,果然那座巍峨的宫城已经在身后了,风雨飘摇之中依然不减它的富丽堂皇。
马车渐行渐远,宫城的轮廓在眼前逐渐不清晰起来。
相逢一醉是前缘,风雨散,飘然何处。
从此后,我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一个叫做君墨宸的人兴风作浪了。
从此后,也无风雨也无晴。
一年后。
皇后诞下龙子的消息尽人皆知,普天同庆。
听到这个消息,正浆洗衣服的手指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着之前的工作。
这一年,开始君墨宸还会满天下的找寻我,可是君禹铉找的地方又怎么会让他找到?后来渐渐的,连天下人都遗忘了那个妖女俪贵妃。
如今他有了自己的儿子,后宫中美人如云,“俪贵妃”也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的年少轻狂而已。
就像当年他写给我的纸笺,离了繁华良人何方。
吟尽清风为君淡妆。
他不知道的是,这是我对他最郑重其事的承诺。
纸张有些破旧,有些模糊。可每一笔勾勒,每一抹痕迹,似乎都记载着跨越千年万载的思念。
临渊……
【全书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