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保持着君墨宸离开的姿势,一直到夜幕降临,已经看不到宫门处了,却仍旧不愿意回去。
脸上这会子痛起来,连轻微地扯扯嘴角都不能。
如兰已经掌了灯,殿中苏合香的气息淡淡的萦绕在鼻尖,恍惚还是从前的样子,一切都未曾改变。
如兰劝道,“姐姐,夜深了,咱们回去歇着吧。”
我看向夜幕中模糊的宫门,嗓音因为久不说话的缘故有些发涩,“如兰,你说他还会不会再来了?”
如兰只温声劝着我,“姐姐,回去吧,这会子起了风仔细着凉。”
我自顾自道,“如兰,我怎么成了今日这样没用的样子?被他的整个后宫陷害算计,他不理解也就罢了反而还厌极了我……他不会再来了,他再也不会来了。”
如兰忍不住放声哭起来,紧紧地抱住我道,“姐姐,有我呢,还有如兰呢。”
我任由她抱着我哭着,神情麻木,心里也是麻木的。
最是无情帝王心吗?
不是的,在我眼中,他是这世间最长情的男子。
君墨宸在我面前哭的毫无形象可言的脸再次浮现在脑海,心里一阵阵地绞痛起来,我是怎样的伤害了这个男子啊。
夜凉如水,心静如殇。
是我自己远远地将他推开了去,半点怨不得人。
如兰在旁侍候我更衣洗漱,身体软软地任由她摆弄,偌大的宫殿格外寂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太静了。
我转过头,却猛然发现如兰在哭。
隐忍沉默地落着泪,脸上泪雨滂沱,手指却还兀自不停地为我系着衣襟上的带子,这样的她却比每一次的嚎啕大哭,涕泗横流更加令我震动。
我忙抽出帕子为她拭泪,只当她是因为我的境遇而难过,软言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我这样一说,她却哭的更加厉害了,才擦过的眼泪,便再次落下来,无穷尽似的。
如兰扑进我怀里,泣不成声。
我不明所以,不知这是怎么了。
我拉开她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如兰却忽然退开来,站到两步开外的地方,规规矩矩地跪下去行了个周全的大礼。
如兰何曾如此正式过?我愣了愣,便急忙上前去要将她扶起,她却忽然道,“皇上方才将如兰赐给了离陌侍卫,即刻便要过去,如兰服侍姐姐睡下便要走了。”
我的手指僵住,不可置信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方才。”
君墨宸当真是要我在这灵犀宫中自生自灭了吗?如兰是我姐妹一样的人,君墨宸竟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便将如兰赐给了离陌,这是什么道理?
我道,“既然是皇上亲自赐婚,合该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才对,这时候过去是怎么个意思?当我们都不是人随意糟践吗?我不许你去。”
我还曾对如兰说,要为她择取一个这世间的好儿郎,把她风风光光地嫁过去,君墨宸也是答应了的,可是如今算怎么回事?明明是我惹了她,却要用如兰来撒气,把如兰随便往人房里一塞便完事了吗?
我着急起来,紧紧地握住了如兰的手臂道,“你不准去,听见没有,不准去,我这便去寻皇上,我宁愿不做这个贵妃,你也不能去。”
如兰这一去不过是做了个凭着皇上金口玉言略有脸面的填房丫头而已,连个妾都不算,是要一辈子被人看轻的,这让她日后如何抬头做人?如兰一向心气儿又高,这不是作践的她不能活吗?
因为太着急扯动了脸颊,顿时疼的我落下泪来,却不管不顾地转身往外跑。
如兰慌忙拉住我,“姐姐不能去,皇上如今正在气头上,您这会子过去不是自触霉头吗?若如兰去了能保姐姐安宁,如兰甘愿去。”
“这是什么话?若要用你的一生来换这片刻安宁,我宁愿不要。”我不再理会她,独自奔出了宫殿,往麟趾宫而去。
已经快要亥时,宫里亥时各处便要安置了,此刻宫巷寂静,只有宫灯在风中摇摇晃晃。
着急的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君墨宸是我对不起你,若有恨有怨只管冲着我来,不要伤害我身边的人。
所幸麟趾宫还未安置,整个宫殿还是亮的,才到宫门处便被侍卫拦了下来,不准入内,不论怎样好说歹说,那些侍卫是直接听命于君墨宸的,怎么也不放行。
我只好在宫门前跪下来,放高了声音道,“灵犀宫凌倾颜求见皇上……”
宫门处的侍卫在旁迭声道,“娘娘您快回去吧,若是皇上怪罪下来,奴才们不打紧,连累了您就不值当了。”
如兰此刻也追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姐姐,咱们回去,如兰是甘愿去的,您别这样。”
“你甘愿什么?你甘愿自己一辈子被人轻贱?你甘愿自己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我此刻气血上头,几乎是疾言厉色地嘶吼出声。
如兰哑口无言,默默地垂下了头去。
我我握了握她的手道,“便是你甘愿也不能如此草草了事,如兰,这太委屈了你。”
正在这时,麟趾宫的殿门打开,齐福站在檐下高声道,“谁在那里聒噪。”
我忙道,“灵犀宫凌倾颜求见皇上。”
“原来是贵妃娘娘。”齐福忙忙地从檐阶上来到宫门处,伸手来馋我,“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地上湿气重您快起来。”
我也不听这一句,只道,“皇上呢?烦请公公为我通报。”
“娘娘心急,想来是忘了现在什么时辰?夜已深,皇上都要歇下了。”齐福颇为为难。
不管如何,今日我却是铁了心的,见不到君墨宸誓不回返,我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仿佛私心里只想着见他一面的。
“公公。”檐阶上有小太监遥遥唤道,“皇上有旨,召娘娘入内觐见。”
我抬头看向前方灯火通明的宫殿,心里说不出是怎样的感觉,我还以为他必定不愿见我,要费一番周折的。
他是当真放下了吗?释怀了吗?才能这样不动不摇?
回身再轻握了握如兰的手道,“等我回来。”
如兰含泪点头。
齐福在旁将我从地上馋起来,引我往殿中走。
我这才感觉到冷,方才出来的急连衣裳都忘了加一件,只着了薄薄的一层衣裳,出来这会子,早已经凉透了。
一进殿中,便有扑面而来的暖意,跟着齐福进去君墨宸的寝宫,他正穿着中衣坐在榻上看书,神情平静,连眼睛都未抬一下。
我跪下去,叩拜道,“奴才参见皇上。”
耳边许久都没有一丝声音,方才一番狂奔又加上宫门口跪了许久,这会子膝盖泛疼有些支持不住,我小心翼翼地微微抬了抬头透过指缝看过去。
他眼睛都不错一下专注地看着书,我只好默默地等着。
今时不同往日,往常那个舍不得我有一丁点伤痛的君墨宸早已经不复存在了,我如今也不指望他能原谅我,只盼他能放过我身边的人。
过了许久他才合上书本,直了直身体,齐福立即捧了茶奉上,君墨宸接过,耳边是盅盖刮动茶盏的摩擦声,我晕乎乎地看着眼前的地砖,心想他不会一会子自顾自睡去罢,倒像是忘了我这个人似的。
正胡思乱想之际,君墨宸忽然道,“你急惶惶地过来干什么?” 乍听到他的声音,平静,波澜不惊。
我愣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咬咬牙道,“奴才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君墨宸闻言挑了挑眉,“收回成命?”
我忍不住哭起来,“如兰是奴才姐妹一样的人,恳请皇上莫要草草便将她与了旁人,奴才犯下滔天大错,甘愿受罚,可是如兰,她是无辜的。”
“旁人?”君墨宸将茶盏重重地放在案几上,“离陌是旁人吗?凭她残花败柳之身还想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做正房太太?断没有这个道理的,离陌是堂堂的御前行走侍卫,还委屈了她吗?朕如此已然是宽宏大量了。”
残花败柳?
我瞬间面无血色,他是在影射我吗?
我咬咬牙,额头重重地抵在地上,“离陌侍卫劳苦功高是这世间少有的好儿郎,自然该配这时间最好的女子,如兰残花败柳之身配不上离陌侍卫,奴才虽不才却也是皇上正经的贵妃,如兰又是奴才的宫女,怕叫皇上扫脸,望皇上成全将如兰留在奴才身边,奴才愿迁居福堂,日日为皇上为大宸诵经祈福。”
“啪”案几上的杯盏被君墨宸扫到了地上,上好的瓷器碎裂,茶水泼在地上还兀自冒着热气。
我惊了一跳,猛的一个激灵。
君墨宸凑近我,英俊的脸庞在眼前骤然放大,面上满是阴戾之色,“凌倾颜,你有什么斤两跟朕斗?你不稀罕这贵妃之位,有的是人稀罕,你想去福堂,朕还怕你脏了佛门净地。”
“皇上……当真厌恶奴才至此吗?”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极力地睁大了眼睛控制着不叫落下来。
君墨宸的眸中,映衬出一个卑微到极致的人,披头散发,面庞红肿,在九五至尊的皇帝面前,渺小得如同蝼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