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那怪不得!”厨子啧啧道,“我一瞧呀,就是浑身的贵气!你这小哥儿又是哪家的?”
“相国大人家的。”霍云城说完,心跳漏了半拍。自己竟如此坦然,甚至是想也不想就说了出来?难不成奴性已生,竟是习惯了做人家的奴仆?
厨子不知道霍云城心里在想什么,反倒乐道:“呀,那我们也算是一家人了!我在这行宫的厨房里也有三年了,相国大人可待我们不薄。”
“是吗?”霍云城心思烦乱,随口敷衍道。
“那是自然!”厨子笑着说,“我们行宫厨房,一年多了也就用几个月,少了就用今儿这么一次,可月钱却月月都发,到逢年过节,还有旁的利是。”
“悄悄跟你说,我儿如今也十五岁了,我打算明年把他带来,碰碰相国大人!”
霍云城一惊:“这是为何?”还有人把自己的儿子往魔头那儿送?这是亲生的吗?
厨子诧异地看着他:“你不是相国大人身边的人吗?难道不知道,大人尤爱美色?我儿子虽然不是什么天姿国色,但好歹占了一个嫩。那些女人不都爱吃嫩的么?”
“若是被大人看上,领回府里,不说别的,就说做一个小侍,这辈子都是一个小侍,那也吃喝不愁啦!”
霍云城脸色冷下来:“相国府里的小侍,可不是好做的!”
厨子轻笑一声,似乎是在嘲笑霍云城:“傻小子,哪里的小侍好做?我们这样人家出身的儿子啊,是没有那种好命,能遇上家底又厚,待男人又好的女人的。”
“家底厚的女人能瞧上他,必定要占一个色字,若是待他好,让他做正夫侧夫,那必定家世一般。”
“我已然如此了,我的儿不能再和我一样过这样的穷苦日子呀!既然总得占一个,那还不如占到极致!这普天之下除了皇宫,还有哪儿比相国府更富裕,更能过好日子的呀?”
霍云城心里怪不是滋味儿:“可你就不想你的儿嫁给一个喜欢的人吗?”
“喜欢?”厨子切菜的手顿了顿,嗤笑着摇头,继续切菜,“喜欢值几个钱啊?女人的喜欢,太善变啦!今儿说喜欢你,明儿就能喜欢他!哪个女人不是三夫六侍的?”
“抓她们的心,比抓她们的钱难多了!”
“我可不想我的儿子为了什么所谓的爱情,吃了生活的苦,还落一个人老珠黄,人财两空!”
霍云城久久不能回神,怔怔看着厨子,直到厨子端出做好的醒酒鲭,装进食盒,递到他手上。
厨子拍了拍霍云城的肩膀:“小子,我瞧你年轻得很,不经人事,一窍不通。你可得想清楚,别栽在女人手里!钱和人,你必须得拿下一个!”
“不然……你这辈子,就会和我一样!”厨子悲哀地举起自己的左手,露出四根手指,他的小拇指竟然被齐齐切断,皮肉都长好了,看得出是很早就被切掉了。
霍云城端着食盒,浑浑噩噩走出了厨房,狠狠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脑子才算清明。
他想起这个厨子是谁了,他姐姐之前讲过,这是一桩宠侍灭夫的经典案例。
那厨子原本出身不错,执意嫁给了一个穷秀才,和家里人都断了联系,跟着穷秀才跑到京城赶考来,将自己的全部嫁妆都给她,助她考试。
那秀才果然中举,却本性暴露,花天酒地,没多久,就带回来几个小侍。
厨子自然不依,却被秀才和小侍轮番羞辱,骂他生不出女儿来,无法为秀才家传宗接代,实在是没用。
后来一次争执中,醉酒的秀才砍了厨子的小拇指。厨子悲痛欲绝,状告秀才宠侍灭夫。
谁料,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判二人和离,且厨子只能在儿子和钱财中二选一,不可兼得,不然有“故意挑起争端”的嫌疑。
最后厨子选择了儿子,再也没有出现过。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儿遇到他。
“钱和人,你总得占一个吧。”厨子的话在霍云城耳边绕个不停,搞得他心烦意乱,一路上心慌得不行,久久不能平静。
这就是男子在社会中在家庭中的地位么?霍云城咬了咬牙。
原本以为,霍家对男儿已经是不好,他从小只能吃姐姐剩的,好玩儿的也得是姐姐玩儿腻了的,后来对政治感兴趣,被母亲发现,还挨了顿打,烧了书。
可现在看来,霍家再怎么不好,碍于霍家这个位置,她们也不能太过分。
而民间对男子的苛待,才真叫让人惊惧,才真叫让人胆颤。
霍云城脑子里越来越乱,又想起纪文灵和段碧瑶的对话来。
先是说曹永佳和自己定了娃娃亲,后又说婚事转给了鹿家的女儿。
婚事也能转的吗?
就算他不懂这些,也能听出侮辱之意,可母亲竟然同意了?
若是姐姐被这样对待,母亲也会同意吗?
如此想着,霍云城回到了小鱼殿外,正准备进去,却听到里面有说话声,仔细一听,是白清画。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白清画声音温柔,便是指责的话语,听上去也不过是嗔怪,还带了些让人舒心的绵意。
霍云城听得一愣,手中食盒也是一抖,他倒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却还是没能进去,又不愿意离开,站在门口听里面的动静。
小鱼支起身子,接过白清画递来的软布,擦了擦脸:“无事,我已经叫人去厨房拿醒酒鲭了,吃些便好。你不和他们聊聊天去?”
白清画失笑:“人家都是正夫侧夫,我一个小侍,出身又……有什么可聊的?平素都是瞧您的面子,跟我白话两句罢了。”
“哦。”小鱼若有所思,道,“你若愿意聊,他们不聊也得和你聊。你若不愿意,也就罢了。”
白清画神色微黯,也没有表现出来,继续道:“嗯,是这个理儿。方才王太医来要瞧您,叫我给挡回去了,您现在可好些?要不我叫她来?”
小鱼摇头:“还是头疼,别叫了。你出去转转吧,别在我这儿囚着。”
“偏我愿意在您这儿囚着呢?”白清画几乎是脱口而出,一向温和的目光也闪过几分逼仄和滚烫,还不等小鱼说话,他自己倒低下头,“是我逾越了。”
说罢,便站起身来,行了一礼:“清画先行告退,您休息休息,也出去走动走动。”
便转身往外去。
小鱼一阵恍惚,脑子里不由自主将白清画的背影,和白景曜当初在营帐中告别后,毅然奔赴战场的背影重叠了起来,忍不住失声叫道:“白……”
“清画。”她重重咬了后两个字,清醒过来。
却仍然说不出旁的,更说不出不好听的来,于是闭上眼道:“今年也请了丝竹阁,你去瞧瞧吧?”
白清画一愣,笑起来:“是。”
他最爱音乐,常去丝竹阁,小鱼这话,算是哄他了。
白清画走出门,瞧见霍云城,也是惊讶了一瞬,没认出他,道:“你来送醒酒鲭?”
“是。”霍云城低着头。
白清画奇怪,这人怎地冷冷清清,身周的气氛也硬得很:“那你给我吧,我送进去。”
却不料霍云城攥紧食盒,躲过了白清画伸出的手,生硬道:“大人命我去取,命我亲自送来的。”
白清画收了手,上下打量了一番霍云城,下巴微抬,道:“既然如此,那你送进去吧。”
霍云城迈步往里,却听白清画压低声音道:“可你应当知道,你自己的身份。”
“霍云城!”
霍云城步子一顿,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抖了一瞬,强撑着惊惧的心情,捧着食盒走了进去。
小鱼正在懊恼自己对白清画说了那样的话,恐怕会招惹他误会。瞧着白清画本来就挺喜欢时晏,自己又不是时晏,这种烂桃花她不该招惹的。
于是霍云城进来,小鱼也没怎么在意,只是坐起身子来,准备接食盒罢了。
可等了半天,霍云城也不上前来,端着食盒一动不动站在那儿盯着她,脸色冷得能结冰。
“怎么?叫你去叫个菜,也委屈你了?”小鱼不能理解,霍云城找到了纪文灵这个线,应当高兴才对,怎么一回来就给自己甩脸子看?
霍云城忍不住,冷笑一声:“大人若是嫌我碍眼,倒也不必以此借口将我支开,直接叫我出去便可,我还能给大人把把风。”
“你说什么混账话?”小鱼皱起眉头来,“谁又惹你了?”吃了枪药似的。
霍云城心一沉,自己这是怎么了?如此沉不住气,动怒又是为了什么?他一时语塞,搞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思,满脑子全是小鱼对白清画说的那句话。
她果然厉害,怪不得能收来这么多小侍,还有不少对她死心塌地,为她争风吃醋。
原来她对谁都这般好,这般温柔。
亏自己还为此惊诧困惑,原来这不过是她对待小侍的惯常手法罢了!
霍云城将食盒往桌上一搁,心口堵得慌:“没什么吩咐的话,小的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