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声道：“诸位听我一言，这些人虽仍是各位亲友的样貌，但其心智已死，如今乃是被邪物*控，否则怎会发疯！你们难道愿意看到儿孙就这样变成妖魔的躯壳？他们已经死了！”场中众人只静默了一瞬便吵嚷起来，却是佟大易声音最大最急道：“你胡说！你为了维护自己神医的形象，对没有本事治好的病症竟下了这等诛心之论！简直是无耻！混帐！这样的人老子见得多了！你治不了就滚出我这宅子！不要......”

他话至此处戛然而止，竟有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掌从他胸前伸出！佟大易在何全众人的惊声尖叫中艰难回头，慈爱又痛心的看着徒手刺穿自己身体的儿子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而佟在恩目光迷离神情呆滞，竟是根本没看佟大易一眼，只狠狠抽回了尖利如刃的手又在佟大易倒地声中迈步朝何全走去。

方烈眼见佟大易目中含泪呼吸已停，不由转头朝我颤声道：“李老弟，难道你只是因为被佟大易骂了几句便见死不救？”我青筋暴跳声嘶力竭道：“我......我怎知刚才那一指反而割断了他儿子身上绳索？”

原来刚才齐银河并非是要救人，只是他神志不清之下刚好出现在我那一道气柱的必经之地，故而实乃拼死自救而已。岂知仍有一段微弱气流从其身畔穿越而过，准头散乱之下阴差阳错的立刻断却佟在恩身上的束缚，才令他得以暴起杀人。

佟在恩变异之后身手虽已极端矫健，但怎能瞒过我的眼睛，然而佟大易本就注定要在今日死于亲生儿子反抗夺位之争中，不想佟在恩虽是理智全失，居然仍能完成天演阁所排剧本。我恨声朝天道：“快放了我！”言罢周身一松，白西井设下的禁锢法术顿时一收，他竟也啧啧叹道：“天意不可违啊！我本来还道有东来真人在此，佟大易想死也难。毕竟以我的法力万万不是真人对手，没想到真人当今这一分神境界之低似是又回到了你我初见之时。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机缘巧合的复杂原因导致如此，不过看来一切皆有定数，你也变更不得啊！”

我双目通红不发一言，心中早已翻江倒海。事实上刚才我确实有出手搭救之意，毕竟如今的佟在恩根本不是真正的佟在恩，他与佟大易的恩怨随着变异之后已经再无法计算。只是那佟大易经此惨死之后周身业力倒是消减不少，本该在地狱之中所受的苦痛自也有所降低。以此而论，似是我见死不救亦是善举，毕竟他之生命并非真正毁灭，早日消掉罪业后亦可早日一身轻松的转生。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等两难处境，白西井刚才的一道束缚行动的神通实是解了我心中取舍慌乱之围，然而面对方烈的质问我却又深知自己底气不足。刚才我虽尝试挣脱禁锢失败，但绝没有拼尽全力不顾一切，此时回想竟有些茫然若失不知对错之感。

此时的佟在恩和齐银河已被白西井一道神雷击的灰飞烟灭，何全苍白的脸上倒是惊愕之中另有掩饰不住的欢喜浮现，方烈等人护着方净缘不断后退大呼道：“李东来，你还要杀人灭口不成？”我骤然怒道：“我杀人？难道所有坏事都是我做的不成？”

方烈恨声道：“不是你还有谁？想不到你竟心狠手辣至此！看来是生死之事经历的太多了，心肠也变得有如铁石！你若还记挂着我乾刚帮方烈在你长期失踪又受举世唾骂之时苦苦守着上善堂的一点情谊，就请你对我孙儿高抬贵手！让我们离去！”

他倒退的身形步法散乱，紧盯着我的脸上竟是一副诚恳祈求之色，我知他对我大是畏惧，长长一叹再不言语。白西井忽道：“东来真人此刻却是护他不住。”我神色一厉运劲周身道：“你还要当着我的面杀掉方净缘？”白西井凝神看了我片刻微微一笑道：“也好。就留他多活几日吧，我便回禀说东来真人另有打算。”我身体一松道：“多谢。”

白西井似要回转身形，犹豫一下又道：“东来真人乃是三界大能，又有无穷福德权柄，你从根本上掌控着很多人的命运，但不能替他们消业。像今日这等亲友故交死于自己眼前之事以后恐怕还有，难道你为了一时私情就要修改他们的命数不成？他们若是因为其它因素横死，连我见到亦要助他们抵御危机而活命；但他们是被上界安排如此，环环相扣下自然更有福祸转化的未来。你改了这一步就等于改动了全部，难道那样真会让他们生存的更好？普天之下与真人有缘有旧的简直数不胜数，谁更令你不舍？谁更让你珍惜？你若陷在此中只怕自己都解脱不了，如何能度化别人？代天封神者若是罔顾大局而从私情出发行事，你让漫天神佛如何是好？”

我有些失神的道：“为人若是见死不救，岂非成了禽兽？”白西井只是一怔便毫不犹豫的皱眉道：“你不是人。”说罢他一闪不见，我却顿时如醍醐灌顶，原来此刻的我已经与凡人有着如许之大的不同！凡人所历之事无不掺杂了因果业报在内，若被安排亲眼见到杀人放火之场景自然也有考验心性之意，人类中的正面道德观念便是依靠无数之多的此类事件逐步累计塑形而成。

在人间地球表面的今日，见死不救绝对是错。然而仙人超然在上，他眼中的人类不只一生一世，今生的死亡也不过是一幕早就注定的戏剧情节，对洞见一切的他们来说并没有关联善恶判断的价值，更不会出手阻止或改变什么。仙人无情，或许也包含了此意吧。死亡远非生命的终点，人活在他的今生还是活在他的来世又哪有什么区别？甚至就连他来世的身边之人也仍是前世和更久远前的恩怨旧识而已，大家彼此纠缠不休爱恨往复，岂是某位仙人一时以神通强行改变就能解脱出来的？哪怕他欲改变的对象曾是自己的亲友家人！

我远在地府的主尊看到这一幕也深深叹息，不由想起洪钧道人曾言，人若想超然于各色恩怨苦乐的清醒生存，便只有修道一途，否则只能是永远陷落在失忆和迷惑中重复那些其实早就经历过不知多少次的生命轨迹。

对于三界之主而言，我可以给我偏爱之人在各个空间重设不同的身份，安排不同的机缘，但是他们的业力却仍是永远随身而走，就好像我永远无法抹掉他们经历的过去一样。我可以让他们失忆，但我却不会失忆，三界法则不会失忆，因果业报是到了哪里都逃脱不掉的。除非我代为他们消业，否则他们必定要为自己曾经作出的一切善恶之举得到应有的评判奖惩，这是整个三界甚至整个大穹维持生命间正义和公平的根本方法，不仅不容破除而且也绝对无法破除。

佟大易本该在今日被害而死，即便出手之人有了不曾预料的异变，但对于他的命运来说仍可稳妥落幕启动新篇，我却是不应心生他念。佟在恩本应身负杀人业力在不断的偿还中走过所余生命历程，但已经异化的他受天庭惩戒霎时化作飞灰，其身体内的微观粒子也在不同的层次中被逐渐灭杀殆尽，倒也算是还了他所欠的一切。

然而佟在恩不仅欠人之业，别人也曾有所欠他，这笔债却是顿时没了债权人，隐约飘渺之间从人间各处涌动出一道道黑雾散于天地，不过期内的黑色粒子并非消失，只是尽数隐于人们看不见的阴暗之中。我肃穆摇头，三界历时越久这等无主之业便越是累积难解，怪不得会产生存灭大劫。若想三界不亡，这些弥漫在空中的业力势必也要处理清空，倒又是一件无处着手之事。

忽然我身形一转望着正要逃进别墅内的何全道：“何全先生？”何全面色大变道：“李先生，不知有何吩咐？”我皱眉道：“佟老板尸身在此，你要到哪去？还不妥善安排？”何全大声点头道：“是，是。我这便安排。”他挥手召来几个下人呜咽中将佟大易尸身用担架抬起运送进别墅，又回身朝我道：“我已电话报告给了老板的家人，他们不日必到。老板待我恩重如山，不想竟生出这等意外，我定会禀明少爷发疯后突袭老板的全部事实，李先生当时所处之地甚为遥远，不然定能救老板一救。不过事已至此，少爷又疯癫中跑了出去，我定然一方面派人抓紧追寻少爷，一方面将老板的丧事办的风光体面，请李先生放心！”

我见他虽然几句话便把佟大易家人可能对我生出的误会解释个清楚，不过却是用歪曲事实的方式来谄媚实现，心中颇是有些烦闷不悦，冷声道：“不必如此。难道你据实说明情况还有谁会不信不成？”何全大声道：“不会不会。李先生光明磊落正直洒脱，实乃当世人杰，何全甚为先生风度所折服。”顿了顿他又苦着脸道：“只是少爷身受雷击生生化成灰烬，此事说来大为惊世骇俗。老板家人虽养尊处优见多识广，但未必会轻信我这一介下人的话，届时恐怕又会打扰李先生啊！”

我倒是一怔，看了何全一眼，知他不日就要施手段接收佟大易的大部分财产，反把那正在国外的孤儿寡妇草草打发，心头轻叹一声缓缓道：“他们若是问起，你便据实说明。佟老板带你不薄，虽然其中也有必然的因果，但到底是他成全了你今天和日后的一切，莫要过于亏待他留下的家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