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言一怔，微笑摇头道：“林大人何出此言？自古以来凡人成仙之路无比殊胜威严，岂能将其它无关种种混于期间。此事不劳林大人费心，我既为朱子乔之师，自然要尽为师的本分。”

林广苦笑道：“在下明白朱小友乃东来真人的开山大弟子，日后必是福德无穷果位非凡，在下意图替朱小友承担业力之举非但不是在助他，反而是为自己脸上贴金了。只是我自上次愚蠢之举后日夜叹息悔恨，总觉罪孽深重前路渺茫，就连玉帝陛下也是多日不朝神色郁郁。其实今日我也是奉陛下旨意而来，飞升仙界之规既是天庭设下，天庭自然也可修改，倒不会影响朱小友日后的威德。若是东来真人首肯，陛下愿亲身为朱小友承担业力，以祈求真人的原谅。万望真人开恩再给我们一次大劫之中表明立场的机会！”

我只是摇头，林广虽在我设下的空间封印之内，但我与他却是在同时同地的另一微观空间内交谈，朱子乔尚无法觉察。此刻林广感应着四周越来越浓密的黑色颗粒大是慌张，却见我张口一吸将所有朱子乔散发的业力尽数吞下，微微叹息道：“真人德高志远，豪迈坚韧，在下佩服不已。”我低低声音道：“不敢。林大人请。”

林广知我正历消业之苦痛不好在此旁观，满面无奈微微躬身抱拳离去。我心中一松轻呼一口气，刹那间肉眼可见的皮松骨缩齿摇发落，竟一副衰老不堪随时可能归天的模样！

上一次在朱家收徒之时朱子乔便已有身死转世之业，被我强行改变命数后其业力远未尽消，故而天演阁才又有这一次因情而亡的安排，如今因变故而积累的业力一拥而上，虽然我的生命无碍，但足矣对我那分神的肉身造成严重损害，毕竟肉身也是我一层粗糙粒子所成就。

此刻我知自己有两个选择，一是令这分神脱此躯壳，等于是替朱子乔死一次，届时业力顷刻尽消，我再重凝一具肉身；二是带着这衰朽肉身继续存活，在一举一动中将业力逐渐消减纯净之后自然恢复。

我尚未作出决定，朱子乔忽然功行完毕张眼醒来，见我这副模样立时惊叫一声道：“你！你是师父？这是怎么回事？”我欲温声解释和安慰几句，不料未及开口胸中突感一阵气闷竟剧烈咳嗽起来，朱子乔惊吓中扶住我颤抖不休的身体道：“师父您刚才为救我元神不散竟付出了这等代价不成？我真是一个王八蛋啊！师父你放心，弟子绝不会再有糊涂之举了！你要好好修养早日恢复起来！不然弟子良心何安！”说罢竟大哭起来。

我强忍周身业力侵蚀带来的不适，止住他的悲声缓缓道：“为师只是消耗了一些生机，身体表面有了病痛和衰老的假象，实则与此前并无不同。不必介怀。”朱子乔听我这般言语，看我如此面貌，又想起自己近日所历的种种乖舛不幸，更是放声恸哭久久不息。

我望着跌倒匍匐在身前的这二十岁少年，忽然发现自己今年实际也才二十四岁，却知晓从前走过的千年万世，而又身系众多生命的苦乐悲欢，不由生出些许高处苦寒寂寞萧索之意。

只是刹那间我那分神之内的主尊意识一收而归，原来地藏菩萨又飘然现身于凝泪珠外，他微微施礼道：“不敢打扰东来真人运转天数，只是莲花山外有一位贵客求见，不知真人可有余暇？”我此刻坐于凝泪珠形成的淡蓝护罩之内，身形忽虚忽实光影交错，乃是全力运功抵御大阵内的散灭消耗之象，我心知寻常人等必无法劳动地藏菩萨来此，沉声开口道：“不知是谁？”地藏菩萨道：“本届地府之君，地府十王之首的阎罗王。”

我神色一肃当即又以金剑化形成就一道微弱分神走出凝泪珠道：“如此却是不好怠慢，只是我主尊无法亲见阎王，只好以分神现身，不知是否妥当？”地藏菩萨微笑道：“事有从权。虽然真人这分神的境界寻常，但化作躯体的金剑却是三界难觅的宝物，倒也不算轻忽阎王了。”我点头笑道：“惭愧不已，不知这地府十王有何来历？”

地藏菩萨笑道：“只是此间断功过掌轮回的高等神官而已。原本地府中并无十王，后来降临人间的生命来源愈高愈广，诸天各界对地府事务的重视和介入也越来越深，经多番商讨便形成了十王共掌地府的面貌。即便如此，各*门仍会派下弟子常驻地府，且十王之位亦有固定任期之限，期限一到必有新官接任。地府十王分掌十殿，名义上仍以第五殿阎罗王为最尊，他所掌之殿既是轮回殿。”

我连连点头，着那分神随地藏菩萨飞赴莲花山外迎接，果见一个黑袍便服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男子见我以道人形象现身面露欢容紧走上前道：“久仰东来真人大名，小王有礼了。”我连道不敢稽首还礼，地藏菩萨道：“两位若不嫌弃可在我莲花山内一叙。”阎罗王神色谦恭道：“今日机缘难得，正要借贵宝地向东来真人高攀一二。”

我摇头微笑与阎罗王随地藏菩萨来到一处静穆院落相对而坐，正色开口道：“大人亲身驾临至此实是令我受宠若惊，不知所为何事？”阎罗王随意一笑道：“地藏菩萨乃是佛门大能，主持着佛门在地府内的一切事务，虽小王亦不可轻来。不过有真人在此，我却是无论如何都要大着胆子上门了。还要多谢真人才是！”

我微微一笑，心知虽地藏菩萨本尊分神俱不在此地，但这莲花山乃是一件至宝所化，山内发生的一切其主人岂会不知？阎罗王这番言语似是有意出口，不过料地藏菩萨也不会放在心内。阎王见我笑而不答又道：“我今日却是为真人的佳徒朱子乔而来。”

我顿时微惊，难道朱子乔在地府之内还有什么未了之债不成？连忙诚恳问道：“多劳大人费心，在下愿闻其详。”阎王笑道：“真人一力承担了朱子乔的业力，虽然他仍有许多苦难波折，但飞升上界已属无碍，当前似是可以地狱除名了！”我恍然大悟面露惊奇道：“子乔修道时间甚短，境界尚是寻常，此刻便能够地狱除名吗？”

阎王哈哈大笑道：“若是寻常人等自是不可，但真人弟子当然另有规矩。我观真人如今乃属无上大能之列，方才承受了他全部业力的一成居然损伤甚微，由此可见只要他不背离师门，则飞升之事必成！若不是上界对真仙的要求甚严，真人本可以把其业力尽数承担，朱子乔有这等恩师护法万事不愁啊！如今地狱除名时机已生，虽不太成熟但也勉强可为，只需真人承诺朱子乔若有闪失自己愿代为受业受过即可。”

我微笑道：“如此又何须急于一时？”阎王叹道：“真人大任在肩万事缠身，毕竟不是常有时间从容往来于各界。若日后因果纠缠耽误了除名时机，朱子乔心生绝望怕会立地成魔！纵然还可救赎总是麻烦不堪啊！”

我沉思片刻道：“如此也好，就在今日为子乔地狱除名，料想他飞升上界只争时间迟早而已。若日后当真有了闪失，我愿以子乔师尊名义承担一切罪责。”阎罗王哈哈大笑，忽从怀内取出一册书卷，其封皮之上正有“生死薄”三字。我主尊霎时一惊，珠内世界的古卷早已收合，但仍有一丝微薄法力散落而出萦绕波动，倒似那生死薄真身的气息！

阎罗王神色微变道：“真人请看，这便是我地府至宝生死薄，掌于历代阎罗王之手，乃是镇守轮回殿、主宰六道轮回的无上圣物！真人乃是代天封神之人，想必那封神榜亦在真人身上，小王听闻封神榜和生死薄本是一对法宝，分别统御三界众生，两宝相逢必有感应，刚才这生死薄忽然灼热难耐至今未息，实是小王就任以来前所未有之奇象，看来是找到他的老友了吧？”

我刚才只一眼就看明他手上所持的不过是生死薄模样的衍道丝绢，虽然亦有相应的法力，但效果必是远不如意。想来地府近年来亦和天庭一样失却了镇界至宝，仅以这些仿制之物苦苦维系三界运转。这衍道丝绢之上虽威严深重气息宏大，但比之生死薄真身不知相差几许，在三界那些顶端大能眼中又算得上什么？当年杜良曾言他守护天演卷经年，对其气息早已熟悉无比，我甫一靠近便被他察觉天演卷定在我处，今日的阎罗王想必亦有此能，只是我却绝不会将此物交还于他，甚至我根本不知生死薄是如何进入古卷之内的。

此刻我主尊忽然心中一动，朝身旁闭目入定的洪钧道人道：“洪钧道人可知他手上的衍道丝绢究竟与我古卷内的生死薄有何关系？”洪钧道人毫厘未动，却有一道意念传入我心神道：“这衍道丝绢便是我炼化而成择人传下的。真人已经忘记了，封神榜、天演卷和生死薄本来都在我之手中，乃是古卷尊者在大穹时亲授于我，令我以此看管三界犯人。我又演化出了他们的替身传给各界，那真身一直便由我亲掌用于平衡三界秩序。只不过就连我亦不知我手上的真身其实也是如镜子一样的替身，真正的真身乃是真人所掌无上古卷中的一个个片段！无上古卷不入三界，那这些替身自可从容显威，甚至无人知道他们的替身身份；而那无上古卷随真人降临界内漫长时间之后逐渐觉醒，我手中的替身和这三幅替身的替身也悄悄威能日损，以至于还有生命认为其真身被盗。真人今生转世之后，我那替身立时化作飞灰，证明真人的无上古卷已完全觉醒，他们这些替身的替身自然更是羸弱不堪了。”

我主尊皱眉细听恍然大悟，点头致谢后再无言语。阎罗王对面的分神却是微笑道：“镇界至宝自有其玄妙难明之处，大人何必劳神费思？”阎罗王轻叹一声道：“适才天庭的林广大人来我处稍坐了坐，谈起上界近来发生的诸多大事，真人实是风头正劲一时无两啊！”

我微微一笑连连谦逊，知他所言必是天庭已经广为流传的天演卷真身正在我处之事，看来他自己也明白绝无法从我这里得到生死薄真身。阎罗王倒也豁达豪迈，立时翻开手上的生死薄道：“真人所言甚是，三界封神大劫当前，尚有许多大事要去思量谋划。小王这便将朱子乔在生死薄上除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