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恨丹云歌。
我与她是同时诞生的同族，她是白狐，我是墨狐。虽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眷，但我们俩是同宗，总是被身边的人做比较。
“听说人家丹云歌已经三尾了。”
“是吗？不愧是我族千年一遇的奇才。啧啧啧，话说，胡月影，你修炼的怎么样了？”
同族的长辈总是这样酸溜溜地问着，乐此不疲。它们的话，似乎并非单纯的问询，而是闪烁着，某些无法言喻的目的。
我与她朝夕相处，其实一开始并无多少在意。我知道她无意修炼，只是一日日地混过去就完事了。
她的夫君，会是海沧国的沧前枫。沧前枫是海沧国狐族的大公，位置仅次于狐王。
族人都说:“哎呀，她哪用修炼啊，梳洗打扮得油光水滑地，风风光光地嫁过去不就完了。”
“就是就是，找个好的夫君做靠山不就结了，在家相夫教子，共度千年百年即可。”
而他们对我，却换了副嘴脸:
“哎呦，真不知道胡月影能娶到哪家的狐狸……”
“哪个不知名山头的山村野狐吧……哈哈哈。”
那些哈哈哈，就像一个个光滑的卵石，我被逼着一个个吞了下去。
丹云歌总是劝我:“别听他们瞎说。我启蒙比你晚，天资比你差，只不过遇到了机缘，才侥幸胜你少许。”
我看着仍不会化形的她，渐渐信任起这个推心置腹的同辈。我心里盘算着，只要她速速嫁到海沧国去，那就是我风光的日子了。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心境，我只知道，丹云歌的“鼓励”，似乎是更粗糙的卵石……
大约是八百岁时吧，我与她同时渡过第二次劫数，成为了六尾的天之骄子。
那时的丰恒城渐渐入住了凡人。河流边出现了不少坊市，她最喜欢幻化成人，混入烟花之地，与各路凡人打交道。
我与她同去，但我的化形之术却时常有所漏洞。稍不留神，就会藏不住耳朵和尾巴。她笑着告诉我:“这地方，什么妖怪都有，你不必太过隐藏。大大方方地游历即可。”
我信了她的话，在各个花楼流连，与各路绝色女子嬉闹。
我却忘了……
我去的那天，是端午。
我喝了不下十坛酒，喝到最后已经昏昏沉沉。而周围的酒客一直劝酒。说什么人生苦短，说什么及时行乐，说什么随心所欲，说什么自由自在……
在一片混沌中，我喝下了那最后的一坛……
雄黄酒！
敢率先入住这样的大泽之地的，多少都是有所修为的修士。而我这样六尾的天地灵兽，便是他们最好的药材……
我忘去了我是怎样昏厥，怎样被带走的。我只记得醒来时，丹云歌和我，就一同困在了丹炉之内了。
丹炉渐渐变得火热，我的修为太低，根本无法撑过两个时辰。丹云歌见局势不妙，竟然使出全力，强行炸鼎！
周围的修士眼看局势不对，立即布开了剑阵。她轻轻抬手，鼎下的烈焰就在她手中汇聚，轻轻一挥，就击退了修士的剑阵。
我在那场火焰中，看到了……
她飘散在背后的，整整八尾！
她并非天资平庸，她为何要骗我？她带我流连烟花之地，让我如此信任，可以和她一同玩闹度日，她却压我一头，生出了八尾？
族人们听到了我们的呼唤，纷纷出山，与修士搏杀。征战了数个时辰，双方都伤亡惨重。
最后她一人击杀了丰恒四子之一的——云门子，我们才得以脱困。
我同她一道回到了族内，才知道凡人在城内布下了连城之宝——丰恒镜。
那玩意儿能制造蛊惑人心的镜花水月。我们不得不举族搬迁。
所有人都在褒奖她，说她如何天资出众。而她却大力鼓吹我在脱险时的英姿。族人不屑地瞥了瞥我，说:
“你就不必同情他了，不过区区六尾。”
“就是就是，若不是他，咱们也不至于和修士大打一架。才助你们脱困。”
我突然读懂了她的好言相劝事多么令人作呕的“怜悯”。我远比她聪慧，天资也压她一头！可是上天不公，她何德何能比我更出色！
这时，窸窣出现了……
“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你的心！你的心再告诉我，你在嫉妒！”
它的声音是如此滑腻恶心，但又令人心动:
“不妨告诉你，丹云歌的夫君，是渡劫完的九尾金狐，他们情投意合，互助修为。加上海沧国的灵丹妙药数不胜数……”
“你啊……从一开始，就输给她了……”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要知道超越她的方法:“我要超过她，然后换我去安慰她，多多努力，及时行乐……”
“来……我告诉你一个妙招……”
窸窣说，在丰恒城的镜花水月之下，是一片无上至宝——灵魂之流……
一切魂魄被无常从此带入地府，只需小小的手段，就能用这些滋补尚品，助我一臂之力……
我在此买下了惊鸿楼。让那些阳寿有限的肉眼凡胎在此流连忘返。我招募的亲眷在此勾引凡人，骗取他们的记忆。
他们哪会知道，人的魂魄，是他们读过的书，爱过的人，做过的事……所化作的记忆做成的。
忘去必生挚爱，便无情。
忘去道德约束，便无知。
忘却善恶美丑，便无心。
忘却一切，他们就是行尸走肉，为我所鱼肉。
而她！她又来从中作梗！
“你可知，滥用地府的魂魄，你会魂飞魄散，不得超生？我奉劝你好自为之……”
她砸了我的惊鸿楼，如此大义凛然，如此高高在上……令我作呕……
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
“哎呦，不知道好好修炼，在这儿干这样恬不知耻的勾当……活该不得好死。”
“就是，还说是千年的狐狸。瞧瞧，还是个六尾。丢人现眼……”
是你们嫌弃我力量薄弱的啊！
是你们把我与她从头到尾比较个遍的啊！
怎么我想尽办法爬到了高处，怎么又成了我的罪了？
我妒忌你的九尾，我妒忌你的力量，我妒忌你轻轻松松便能成为大公夫人！
我要报复你……丹云歌……
你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备受羞辱，我就让你痛不欲生！
窸窣小声地耳语着:
“她不是有个幼子吗，叫什么……御海虚？三尾的小小狐狸，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艳夜妖行即将结束，你只需把它藏匿七日，她就要痛失幼子七年。”
来吧……让她……付出代价……
(灯笼燃尽，胡月影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