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做过许多危险的事。
我生于奔马城,狼比马还多的大草海教会我着世界是多么危险。
但我无所畏惧。
我七岁就会骑马,十岁就能在百步之外射中狂奔的野兔。我比部族里的大多数男人更健硕,我不需要保护。
因为我就是最凶猛的野兽!
我第一次见到他,我就知道这是世上最危险的事。
当时的他不过十二岁,瘦小羸弱。
一到秋冬,各大部族都会迁徙。弱小的他没有显赫的出生,所有人都觉得他毫无用处。
星狼国抓准了他们部族迁徙的时间,趁着夜色放出了狼奴突袭他们部族。
他太过瘦小,得以躲进储存马奶酒的大桶。他从桶内看到狼奴来袭,亲人被一个又一个地撕碎、咬断、吞食……
他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我随父亲到达他们部族时,是我发现了藏在酒桶里的他。
那时他的骨肉至亲,早在他的身边发臭发烂。他死死地盯着那些尸体,拳头攥得那么那么紧,仿佛心里只剩仇恨。
我见过他的眼神,像火一样!
强大无比,危险莫测。
父亲把他接到了我们部族,父亲说他的心坚如磐石。他会是个英雄。
我问他:“你叫什么?”
他回答我:“巴尔虎。”
人如其名。
他逼着自己吃下每一块肉,喝下每一碗酒。他是每日最早策马而出,射到箭筒全空,练得手脚肿胀的人。
他与我朝夕相处了两年,我看着他结实的肩膀,发觉他已经比我更壮了。
他的眼神依然炙热,除了看到我。
又过了四年,奔马城再度与星狼国开战。
无数的狼奴扑咬而来。狼群把奔马城的战士们冲散,分成一个个包围圈,一批批蚕食我们的兵力。
我们唯一的希望,是先祖留给我们的奔马刃。
但那两把长剑被马神下了预言,不是传说中的英雄,一般人都经受不住奔马刃强大的力量。
父亲拉拢了各大部族一致对外,被推选为奔马城之主。他和世代守护奔马城的马王白厮一起,在包围圈内厮杀,不断拉扯战线,为我们争取转移的时间。
所有人都以为我父亲必死无疑,他们规劝我放弃。
只有他,他一把抓起狂风包裹的奔马刃,狠狠地抽了出来,骑上了黑马就跑向了包围圈。
那一战,因为奔马刃的神威,我们重创了数量取胜的狼奴,一举反胜了星狼国。
所有人都觉得是马神显灵。
但我知道,是他这头比我更凶猛的野兽。抵住了奔马刃的力量,救出了所有人。
我做过的许多抉择都令我后悔,
但我从未后悔过,
嫁给他。
我摸着他被奔马刃割得满是疤痕的手臂,紧紧拥抱了这个无所畏惧的男人。
他亲吻我的额头说:“我第一次见到你,我以为是星狼国人又回来了。你打开酒桶,我险些杀了你。但你,实在太漂亮了,我没忍心下手。”
“我曾被复仇冲昏头脑,但你陪了我两年,教我骑射,和我说话。我敢冲到人堆里,去救你父亲,只是为了让你开心。”
他不会说甜言蜜语,不会唱动人的歌。
但他对我诚恳。这就是我要的。
他从不叫我萨仁,他叫我“我的月亮”。他给我们的女儿取名为奥登,她是我们的星星。
这便是最动人的情话。
是那个冬天吧?我见到他眼里的火焰熄灭了……
那个冬天那么那么长,全奔马城都被疫病感染。什么联盟合作,在大灾大难面前,立即土崩瓦解。
整个奔马城在不到三日内便死了不下四万人,整座辽阔的奔马城,一瞬间成了死城。
牛羊无一幸免,我们甚至连出逃用的马匹也沾染了疫病。
几大部族各觅生路。马王白厮带着病重的妻儿去了遥远的万安城。而我的父亲重病,临终前把部族托付给巴尔虎,让他跟着马王一起去帝都。
那一路如此遥远,我们的星星,在半途中,也染上了疫病……
她毫无预兆地发热盗汗,口吐白沫。
她梦呓不止,呼唤着父亲母亲。
最后,我们用尽了办法,
她也没熬到天亮……
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健硕的男人在我面前垮掉,他抱着我们死不瞑目的女儿,无神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我紧紧抱住他,我不想看到他眼里的火焰熄灭。因为,他是我在这无能为力的天灾前,唯一的希望:
“巴尔虎,我们还得走下去。我们的族人,他们也和你一样,想要拯救自己的家人啊……”
你抬起头,用空洞的眼睛看着我。
我擦掉了眼泪,对你微笑了。
我看到了你的眼睛,再次燃起了火光。
我们跋涉了不下一个月,日夜兼程地赶到了万安城。
那座繁华奢靡,永不倾颓的帝都。对我们这些外乡人,却紧紧地,紧紧地关上了城门!
我们与帝都的人语言不通,但从他们的眼神里还是能察觉到深深的嫌弃和不屑。
他们畏惧我们身上沾染的疫病,不肯放我们进去。没人敢打包票,我们进城后,万安城不会成为第二个奔马城。
皇帝是不允许失误的,
帝都,是不允许流血的。
巴尔虎的眼神再度燃起,我从未见他如此愤怒。他并不畏惧强悍的敌人,他怕只怕,身边这些信任他的族人,陷入和他一样的绝望。
他抽出了狂风呼啸的奔马刃,他挥剑砍向了厚实高大的城墙!一击就打穿了屹立百年的城墙。
但他刚走入万安城,他的右手竟然炸裂开来,万安城的地脉互相连接,死死压制住巴尔虎的力量。毫无力量的巴尔虎如果再用奔马刃,必死无疑。
但他还是咬牙,伸出左手再去抓奔马刃!
城墙上的修士一见巴尔虎还要进攻,竟然驾驭起数十把冰剑向巴尔虎刺去!
我是他的妻子啊……怎么可能不爱这个傻子。
于是我把他拉到身后,替他挡住了,那几十剑。无怨无悔。
“你要答应我,带着族人,找到出路。带着他们回到奔马城,让他们继续安逸地生活。”我倒在你的怀里,看着你一边哭,一边不住地点头。
我挚爱的巴尔虎啊,你不要哭泣呀。这样一点儿都不硬朗。一点儿都不血性……
我爱的,是那个在草原上奔驰,弯弓与我比骑射的硬汉。
我爱的,就是你眼睛里那团永不熄灭的火。
(灯笼燃尽,萨仁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