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娃婆婆的帐篷外来来回回走着人,所有人都巴望着里头重伤的阿律。
一个奔马城的小男孩走了过来,把一根小小的绳结,郑重地交到了秋宁手里。
“这是?”秋宁看了看巴尔虎。巴尔虎说:“这是格拾,祈福用的。每当亲友遇到意外,我们就会把心爱的马牵出来,挂下它脖子上的毛,做成格拾来祈福。”
“格拾会沟通马神和先祖,保护你的妹妹的。”巴尔虎点了点头,周围的奔马城人都纷纷把自己的格拾交给秋宁。他们说着祝福的话语,神色诚恳。仿佛素未谋面的秋宁和阿律也是他们的亲人,应当被自己的先祖共同守护。
朝凌依然躺在烈火里,周围的人一半是好奇,一半是敬畏地往火堆里不断添着柴火。
冬天的草原上,柴火甚至比牛羊更金贵。
但奔马城人从未计较。他们满心只是要搭救面前气息奄奄的朝凌。
秋宁已经记不清究竟端进去多少热水,送出来多少带血的纱布了。已经是深夜了,秋宁熬红了眼睛也没离开半步。
高娃婆婆忙得满脑袋的汗,终于只剩铁质的箭头还卡在阿律的肋骨间了。
高娃婆婆突然温柔地抚摸着阿律的脑袋,招手示意秋宁进帐篷。秋宁立刻攥紧了阿律小小的手。阿律一看到姐姐来了,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高娃婆婆大声歌唱了起来,她的歌声气势如虹,仿佛万马奔腾。帐篷外也传来了歌声。曲调激昂。歌颂星宿、日月、草海……万物之灵皆在歌声中被轮回,永荣不灭。
御海虚被曲调鼓动,想要起舞。巴尔虎却拉住了他。
“朋友,你知道为什么高娃婆婆来救人吗?”巴尔虎拍了拍御海虚的肩膀,御海虚疼得脸都拧在一块儿了。
“因为她医术高明?”御海虚躲得远了点儿。
“不是,”巴尔虎看着群立而歌的人们:“因为高娃婆婆最会唱歌。”
御海虚一脸疑惑,巴尔虎笑笑说:“那小丫头疼了这么久,现在快脱力了。如果让她紧张起来,一疼,她一吸气。箭头划伤了肺脏,那马神也救不了她。”
“医生要会唱歌。让患者知道这世上还有许多美好。让她放轻松,让她拼命想好好活着。”
“医身不是本事,医心才是。歌舞不为娱乐,是为敬畏生命,赋予希望。”巴尔虎豪迈地大笑,和众人一起歌唱了起来。
御海虚把衣裳仔细拉好。他觉得自己实在轻浮,知道行乐,实在辜负了上苍赋予自己的才能。他静静地坐在火旁,仔细凝视着朝凌:
“你也很好奇吧。我们漫长的寿命,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太阳在歌声里升起,婆婆治了一夜,阿律疼了一夜,秋宁急了一夜。
全部族的人就陪着他们一起,唱了一整夜。
突然巴尔虎用干咳的嗓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激动地说:
“感谢马神。”
卡住的箭头被顺利地取了出来,并未伤及肺脏。伤口并未大出血,缝合得也很顺利。
朝凌从碳火中起身,睁开眼看到了升起的太阳和喜笑颜开的奔马城人。她不能理解,要怎样豪迈的气魄,才能让他们把所有人视为手足。又是怎样的胸怀,才能让他们这般无私。
这些歌唱一夜的人,让她似乎理解了,她父母的牺牲……
或许不是错误。
秋宁终于松了口气,坐到了御海虚身边。御海虚搭上了她的肩膀,她就在御海虚怀里睡着了。御海虚吹了声口哨,晓白立刻伏倒,御海虚靠在晓白身上,把厚实的披风盖在秋宁身上。他看着远处的蓝天绿草。等着白厮接莫日根父女回来。
朝凌站起身,看了看远处仍疼得盗汗的阿律,轻轻招了招手。但她指尖并未出现灰白的火花,她再度发力,终于有几缕火花落在了阿律身上。阿律的伤口自内而外的收了起来,但阿律失血太多,一时间还不会醒来。
朝凌看了看这个在帐篷里忍了一夜也未曾哭泣的小丫头。发觉秋宁在成长的同时,阿律也成长了不少。
秋宁跟着莫日根练得身强体壮的。阿律却在照顾萨拉的过程中,渐渐学会了调度朝凌留在她身上的力量。她的心性,也从刚见自己时的惊慌无措,变得会关照他人了。
朝凌不由笑了一下,刚要转身离开,她突然感觉一阵眩晕。
她一拍帐篷的支柱,吃力地拉着毡门走了出去。
御海虚立即从远处跑来接住了栽倒的朝凌,他摸到朝凌的手臂,惊觉她的手臂竟然变得比抹布还粗糙。
朝凌抬起头,她的脸颊深深地垮了下去。仿佛妙龄少女突然成了老妪。
秋宁失去了御海虚的支撑,猛地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看到了虚弱的朝凌,立即上前关切地打量着朝凌。
朝凌尴尬地抬手挡住老去的脸,不满地说:“放心,你妹妹还死不了!”
秋宁不满地抓开了朝凌瘦弱的手臂:“你说什么混账话!我要知道的是你的安危!”
“阿律我已经守了她一夜,她的命,现在看天不看我。我现在关切的,是你啊,朝凌!”秋宁不可置信地看着高高在上的朝凌,如此虚弱地瘫在御海虚身上。
虽然朝凌总是不屑地对待秋宁,但秋宁知道。无论是暮胧下药,还是鬼车招魂。这个眼睛生在天灵盖上的神鸟,从未抛下过自己和阿律:“朝凌,你到底怎么了?”
朝凌缓缓摇头:“你救不了我,谁都救不了我……这次我是,真的要寿终正寝了。”
这时,远处的草海传来了阵阵嘶鸣,秋宁立刻用厚实的斗篷包住了遮遮掩掩的朝凌。
白厮神色凝重地拉着轿子回到了帐篷边,白厮变回人形,神色凝重,似乎在纠结如何开口。
“马王,师傅和萨拉呢?”秋宁兴冲冲地上前。
“令妹的箭伤可还好?”白厮勉强地笑了笑……
“阿律睡着了,临睡还惦记着萨拉呢……”秋宁看着顾左右而言它的白厮,疑惑地走向了轿子。
白厮立即拦住了秋宁:“姑娘,我有些饿了……”
“你让开,”秋宁往前两步又被白厮拦住了:
“我说了你让开!”
白厮尴尬地退到了一旁,秋宁颤抖着一掀轿帘。
就看到萨拉和莫日根躺在轿子里……但他俩的脑袋,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