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丹枫山又不愁吃穿，要什么银子。还带着我一起去冒这个险。”御海虚看了看秋宁，秋宁抓了抓脑袋：“我的长命锁还在当铺。那是我的亲生父母留下的。我得赎回来。”

朝凌冷冷地说：“他们都不要你了，你还惦记着作甚。”男孩瞪了朝凌一下：“说不准是遇到了什么意外呢。哪有父母丢下孩子的……”

“有啊，您的宝贝曾孙儿……”朝凌翻了翻白眼。“够了朝凌！”男孩显然动怒了：“清涟和旖旎从没想过抛下你，我说了那是迫不得已！”

朝凌站了起来：“他们心里有的只是庇护的凡夫俗子！他们只记得自己是神灵！从没想过他们是我的父母！”

“啪！”

朝凌一摔手上的番薯，气冲冲地飞到了山顶。

男孩一攥手，手上的番薯立即烧得四处飞灰。

“老祖宗，不要生气。”阿律乖巧地抱了抱男孩，男孩立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摸了摸阿律的脑袋。

“臭流氓……咋回事儿啊……我就没见老祖宗这么动怒过。”秋宁拉过了御海虚，在一旁悄悄打听。“哦……朝凌的父母啊。我听我母亲说起，她的父母是青鸾和鹓鶵，是庇护遗珠城的祥瑞。遗珠城四面环海，百姓大多捕鱼为生。在遗珠城外的波瀚海是海龙的领地，海龙一脉的领袖——振宇龙王是五万岁的一方霸主。他家的老十一是幺子，不到五十岁的小东西不知怎么跑出龙宫的，懵懵懂懂地缠上了遗珠城的海捕网，被网眼缠住了犄角和龙尾，等到发现时，已经气绝了……”

男孩叹了口气说:“振宇那老顽固本就厌恶凡人在他的疆域海捕，奈何作为神灵不能擅自降灾。他对孩子的宠爱呦，我都自叹不如。他的老幺被海捕网生生勒死，无疑是彻底惹毛了这老顽固。”

男孩无奈地摇摇头：“虽说我年岁远胜于他，但在海里，哪怕我拼上全力，也压不过他半分。他一收到老幺的死讯，竟然一声龙啸召齐了剩余十子，把遗珠城绵延百里的地脉全部轰断！整个遗珠城被大浪劈得地动山摇，四分五裂！朝凌的父母用了全力，也不过救下不足百人。”

“十色巨龙漫天呼风唤雨，龙王他驾驭着接天水幕，哪怕耗尽修为，势要让整个遗珠城给他的幺子陪葬。朝凌的父母作为祥瑞，好说歹说也劝不动强者为尊的龙族。最终为了保下这座城，朝凌的父母双双祭献了元神。同无常换回了龙王幺子的性命。龙王这才收了神通，领着十色巨龙回了波瀚海底。”

“朝凌那时候还小，我怎么忍心告诉她，她成了孤儿……只说他父母不方便回来，一骗就骗到大……如今她知道了。指不定心里怎么记恨我呢。”男孩叹了口气。

每每想起朝凌的父母，他总自责不以。他只教会他们要“庇以弱”，却没想到他们会舍身救人。

“她并非记恨您……”御海虚咬了咬嘴唇：“您是否发现了，朝凌的人形已经变得越来越年长了？男孩皱了皱眉：“她……她在慢慢老去？”御海虚点了点头：“您沉睡的这段时间，她不知道试了多少次涅槃，但都无法成功。”

男孩眉头紧锁地说：“不能涅槃，无疑是等死啊……如今她还分了一半的寿命给阿律，只怕当真时日无多了……她是高位的神灵，不会是力量不够。只怕是她心里，有自己的业障……”

漫山的红叶在秋风里飒飒作响，朝凌摸着渐渐起褶的手背。

打出生起，她便是天之骄子。

但如今，她连保住性命都做不到。实在是奇耻大辱。

“朝凌！”秋宁爬上了高高的枫树，拍拍屁股坐到了树旁。朝凌立刻背过了身，擦掉了泪光：“谁许你上来的？下去！”秋宁却笑着赖在那儿：“我呢，从老祖宗那儿问到了能助你涅槃的秘方儿。听不听呢，就看你的意思了。”

朝凌清了清嗓子没说话，仿佛默许了。秋宁笑笑说：“睁眼，睁眼才可见山河万里。”

“睁眼？”朝凌看了看秋宁。

“你知道我为什么回城里去吗？”秋宁看了看朝凌：“你还记得暮胧来袭时，那个襁褓里的婴儿吧。他那样小，那样软。什么都做不了。但他哭个不停，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处境。”朝凌问：“你的意思是，我不清楚自己的软肋？”

秋宁直视着朝凌说：“你不仅要清楚自个儿的软肋。还得认清楚自己是谁。活在一个什么样儿的世上。这才算睁开了眼。”

秋宁静静地看着朝凌，她不过十几岁，她就知道自己是个穷人，得要四处奔波操劳才能得一席安身立命之地。她知道自己是个人，所以即便被污蔑被欺凌，也从未妥协让步。她比四千四百岁的朝凌，活得透彻的多。

朝凌别过了头，思索了许久。秋宁看着如水的月光，轻轻地晃着双脚。

“你知道老祖宗为什么让你来和我谈吗？”朝凌叹了口气。秋宁愣了愣：“因为……你不会把我烧成灰？”朝凌一翻白眼：“我乐意的话你早就灰飞烟灭了。”

朝凌咬咬嘴唇，平静了很久，才说：“因为你的母亲，也是为了这座城牺牲。而你眼里，她是个英雄。”秋宁却笑笑：“我怎么会不记恨她……抛下我和阿律孤苦伶仃……”秋宁眼里泪光一闪。朝凌和她都别过了头去。

偌大的丹枫山上只剩阵阵虫鸣。朝凌和秋宁仿佛都暗暗下了决心:

“不能再这样固步自封了……必须做出改变。起码……起码下一次再遇到这样的事儿。我要保住，我的亲人”

月亮落下，朝阳升起，万安城的街道只有在黎明前后才冷清那么一两个时辰。

朝凌和秋宁从树上下来，男孩和阿律在树下笑着看她俩。

男孩问：“知道答案了？”

朝凌点点头说：“是，我是该学学怎么当一个神灵，怎么当一个女儿。”

秋宁也点了点头：“我也想清楚了，我想当修士。大灾大难再临时。我就不再束手无策，保护不了至亲了。”

无论如何风光，不管如何破败。只要不沉湎于成就，不拘泥于失败。一路向前走去，天终会亮的。神灵如此，凡人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