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爷子句偻的嵴背颤了下,滑动身下的轮椅缓缓转过身,眼皮迟缓地抬起,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
近来,岁月苛待了他,前些日子还精神矍铄的面容苍老了许多,脸上沟壑纵生,每一道都是时间流逝烙印下的风霜。
人都会老的。
以前,他不屑服老,试图掌控儿女们的人生来证明自己还有用。
如今,孩子们兄弟相隙,反目成仇,他却无力改变。
他终是承认自己老了。
江糯以前算不上与老爷子见过,这是第一次面对面。
紧张地站在顾川澜身后,探出头去看他。
老爷子没像以前那样勃然大怒,也没有斥责江糯不配,只是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江糯清秀的眉宇间透着稚气,一双澄澈的眼睛很亮,也许在夜晚都能让满天繁星失去光彩。
她才十八岁,浑身都透着灵气和活力。
那是一种没有被岁月磨砺过的纯真,存在于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之间。
哪怕仅仅只是一个眨眼的动作,都氤氲着年轻的肆意。
老爷子想到了曾经的自己,几十年前,他也有过这般年轻的模样。
那时候,他意气风发,立志继承祖上的基业后,一定会将顾家发扬光大,囤下更多的财富。
几十年后的今天,当初立下的誓言,在脑海中却已经模湖不清了。
时间带走了意气,岁月磨平了棱角。
生命进入下半途的尾声,即将发展到最后的终结。
“你长大了,我也老了,管不了你了。以后的道路,你一个人决定吧,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也不拦你了。"老爷子叹息着,气力不足地挥挥手,“你们走吧。”
老爷子出生于一个思想不开放的年代,那时候,还流行着门当户对。
如今,日新月异,社会发展,人们的思想也越来越开放。
思想被禁锢的老一辈,还是跟不上年轻人的想法。
老爷子看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他老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但是老爷子还是想要保留一份自己的尊严。
“以后,你也不必带她来了,你们自己好好过吧。"顾老爷子收回落在他们俩身上的视线,再次转过身,沉默地望向窗外。
院子里有棵参天大树,茂密的树冠延伸到了七楼窗外。
夏季,枝繁叶茂,叶片葱绿。
如今的深冬,枝叶枯黄掉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杈。
最顶端的树枝上,还有几片黄叶摇摇欲坠。不知在哪一天,被风轻轻一吹,就落了。
老爷子每天都会盯着这棵树看好几个小时。他想,自己也和这棵树差不多,活不了多久了。
如今,捱过一天是一天吧。
江糯抓了抓顾川澜的手指,耳边老爷子撵人的话散去,被回荡的暖风消融。
顾川澜只是看在是自己父亲的份上,才带一大一小两个宝贝来见面。
既然老爷子不领情,顾川澜也不想委屈了自己平常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的宝贝,扣紧江糯的手指,想要带她离开。
“糯糯,我们走。”
顾川澜转过身,往前迈出一步,江糯抬手拽住他另一条胳膊,“等等,来都来了,坐坐再走呗。"
“糯糯,我不想你受委屈。”顾川澜漆黑的深眸里,倒映出少女精致的眉眼,除此之外,其他一切都暗然失色。
“我不委屈啊。”江糯咧了咧嘴角,露出一抹笑来。
自小到大,江糯都未曾感受过血浓于水的亲情。
她还挺羡慕顾川澜的,虽然老爸经常不干人事儿,掺合儿子的人生,搅得天翻地覆,但还是爱儿子的。
至少,让他从小衣食无忧。
给了顾川澜富饶锦衣的生活,给了顾川澜令人尊敬的地位,给了顾川澜风光无限的道路。
其中的父爱,无论是多是少,都是江糯曾经觊觎奢求的事。
因为得不到,所以是觊觎。
因为永远也无法得到,所以是奢求。
子欲养而亲不待。
江糯不想等失去之后,顾川澜才懊悔当初。
她想试试,如果这个脾气臭的老头儿还像之前一样顽固不化,那就不伺候了。
江糯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床沿,偏头盯着床头柜上放着的果盘几秒后,轻声问:“我能吃个苹果吗?"
“想吃便吃,我顾家还不至于把人苛待到如此地步。"老爷子望着窗外的树,头也不回地说。
越老越有牛脾气,简短的一句话比刚才有精神多了。
江糯没客气,侧身过去挑了个最大最红的苹果,用纸巾擦了擦,卡察咬了一大口,把自己吃成了腮帮子鼓鼓的小仓鼠。
病房里很安静,显得吃苹果的声音格外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