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苏鸣玉衣衫破碎，露出满是伤痕的后背，端坐在河岸边，怀里似抱着一个人影，他低垂着头，看着怀里的人。虽然他长长的头发凌乱地散在一边，挡住了他的侧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柳月盈依旧能感受到他浑身散发出的悲伤。

“……鸣玉……”柳月盈手脚并用，艰难地挪动到他身边，见他依旧垂着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满是悲怆，柳月盈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抚慰他裂开伤口的心。

纤细的手落在他颤抖的肩头，苏鸣玉惊觉地抬起头，满脸悲怆地望着柳月盈，裂开伤口的嘴唇一张一合，声音轻得只有自己才能听到。

“……鸣涧他……他是为了救我……”

原来在爆破的瞬间，苏鸣涧被爆炸的冲力击中，不慎摔入水中，而野火却是在他的落如水后的瞬间才开始燃烧，他反而因此幸免于难，逃脱了烈火灼身的厄运，捡回一条性命。

而此时，苏鸣玉冒着被火灼伤的危险，一头扎进了水里，或许是柳月盈的祈求生了效，苏鸣玉很快在水底找到了弟弟鸣涧，替他割断了脚上的束缚，让他可以顺利游动。

但因水面上的火焰燃烧得越发剧烈，兄弟两无法立刻冲出水面，只能在水底游走，希望能找到其他出路。

幸得苏家两兄弟从小跟着自家的船队出过几次海，水性十分不错，在水下坚持个片刻还是不成问题。

但与苏鸣涧一同落水还有两名黑衣忍者，他们在海岛长大，精通水性，见突遭此变故，下意识地认定一切都是苏鸣涧的诡计，即使在这种危机时刻，还不忘自己使命，竟然不趁机逃命，反而在水底搜索苏鸣涧，想将他再次抓回去。

黑衣忍者很快找到了苏鸣涧，但他们曾经在苏鸣玉手底下吃过亏，自是知道苏鸣玉的厉害，于是他们一路跟在苏家兄弟后面，伺机下手，准备先暗杀苏鸣玉，再生擒苏鸣涧。

苏家兄弟还在拼命寻找突破口，完全没有留意到潜藏在黑暗水中的危险。

苏鸣玉武功好，自是责无旁贷地打起头阵，游在前面。

突然，只见眼前白光一闪，苏鸣玉被一股大力一把推开。

苏鸣玉回身一看，只见苏鸣涧挡在他的面前，两个黑影糅身上前，一刀刺进苏鸣涧的胸口，鲜血顿时溢了出来。

“……”

苏鸣玉下意识地想喊，却被水呛进嘴里，冒出一连串汩汩的水泡。

黑衣忍者的利刃再次迎上前来，苏鸣玉使出全身的力气，拍中他的肩头，一把抢过利剑，刺入他的心脏。

苏鸣涧死死抱住面前的黑衣忍者，不让他脱身去对付苏鸣玉，却被他一脚踢中，向水底落去。

苏鸣玉顾不得追逃跑的黑衣忍者，急急地朝弟弟坠落的方向追去。

不料苏鸣涧的身形瞬间停在两块黑漆漆的阴影之中，嘴里不停地冒出一连串的气泡，他已经呼吸十分困难……

此时，苏鸣玉已经没有任何时间多想了，他只想带着弟弟以最快的速度冲上水面，他宁愿被火烧死，也不愿见弟弟在水底窒息而死。

昏暗中，苏鸣玉终于抓住弟弟的手，他扶着弟弟的身子，往上游去，却发现那两块黑漆漆的阴影原来是船板的残骸，而弟弟的整个身子被钉在后面的船板上，动弹不得。

他使劲地想要将利剑从船板上拔出来，却发现怎么都动不了……

苏鸣涧用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他的手，推开他，让他快点走。

只见苏鸣涧口中的气泡越来越少，越来越小……

苏鸣玉觉得自己的眼前也渐渐被黑暗笼罩，有点喘不过气来，他的力气越来越弱，越来越小……

突然，一缕亮光照了过来，他看见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他的身边，帮他一起推动木板……

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一些人，一起帮忙，瞬间帮他们从船板上挣脱，一股强大的力将他们迅速推上水面……

“……我不停地按压他的胸口，不停地给他渡气，我把一切能做的事都做了……但他还是没有醒过来……”

那双亮如星辰的俊目此刻一片死灰，柳月盈除了心疼，想不到任何好的办法来安慰他。

怀中的那张脸，虽然不够稳重，不够英俊，但曾经洋溢着活力和生命的那张脸，此刻惨白得像是失去灵魂的尸体，冰凉得让人心生怜悯。

柳月盈在苏鸣玉的身旁坐下，默默地陪伴着他，或许他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倾听的人。

“你知道吗？鸣涧对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他说，‘哥，为什么我永远比不上你？为什么爹爹总是看不到我？’在爹的寿宴上，鸣涧精心准备了三天三夜的手工品，爹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就放在礼物的角落里，而我随手画的一副字画却得到爹的大力赞赏。就是在那个时候，鸣涧在后堂找到我，气鼓鼓地对我说了这一番话……”

“那时我就在想，生在这样的家庭，我们兄弟间注定一辈子都不可能有那种生死相托的情意，反而只会是无穷无尽的猜忌和斗争……那时我就决定绝不会让争夺权位的血雨腥风降临在我们兄弟之间……”

“我开始教他怎么打理商行，怎么和苏家长辈打交道，怎么和对手谈生意……他很聪明，学得很快……渐渐地，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信任和依赖……”

“但很快，‘继承人’这个象征着权利和财富的位置，再次将我们挑拨分离……他依旧还是敬重我，顺从我，但曾经的亲近和依赖全都荡然无存……我在他的眼中不过是苏家未来家主，而不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亲哥哥……”

“他有多努力，我全看在眼里，却没能力让所有人都认可，尤其是我的父亲……这三番两次的争斗，我为了追求自己的生活，自私地将鸣涧无辜牵扯进来，成为我和父亲抗衡的棋子……害他失去了他最敬重的父亲的信任，害他消沉失去斗志……我以为他会记恨我，厌恶我，像从前一样不再相信我……”

“但我错了，大错特错！”说到此处，苏鸣玉满脸愧疚和自责，眼睛里水光盈动，像是随时都会掉下眼泪，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抑着心中的痛苦，“原来他一直当我是他血脉相连的哥哥，就像我希望的那样，他为了救我，毫不犹豫地迎上那把尖刀，连半刻的犹豫都没有……我是他最亲近的哥哥……为什么我要在他离开的最后一刻才明白……”

“为什么……”

苏鸣玉一拳砸在一旁的碎石上，血顿时沿着关节破开的皮肤处流了出来，似乎这样的痛能让他的心好过一点。

柳月盈没有劝他，江湖儿女最懂弟兄情深，她和柳朔也是一样，为了彼此付出生命，一句话都不用多说，但剩下的人最痛苦，柳月盈深切知道。

“……让鸣涧安息吧……”

剩下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柳月盈不愿见苏鸣玉一直消沉，她试探着将苏鸣涧的头从苏鸣玉的手中拿出来，缓缓平放在岸边……

苏鸣玉并未阻止，而是静静地看着。

突然，躺在地上的苏鸣涧抽动了两下，柳月盈吓得一下跌坐在地上。

“……咳咳……”只见苏鸣涧脑袋一动，咳出一大口水来，原本发紫的脸皮渐渐恢复……

苏鸣玉像是上了发条的木偶，一下子弹坐起来，扑到苏鸣涧的身边。

“……鸣涧……”低沉的声音颤抖着，生怕这是一场梦。

突然，第一缕阳光划破天空，照在苏鸣涧满是血痕的脸上，他扯了扯嘴角，沙哑着声音道，“哥，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