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维德·王
于联合355年10月6日,蒙特索斯,A93块区
不知为什么,我总是会在望着这里的一切时产生一种与维尔里斯迥然不同的感受。正在建设着的蒙特索斯,无边无际;它被分割为数个相互不联通的区域,各个区域独立建设。自从我第一次从义务医院走出来,在联合公民署登记自己的身份以来,它就一直在建造着。从维尔里斯源源不断地运来材料,但仍然像是杯水车薪。好像永远不会停止的建造,总会让人觉得神秘、古怪,甚至有些压抑。
难道我不是说过——我渴望真正的公民生活?是的,我是抱着一些希望的,甚至说——把自己的全部都放在了“公民”身上。如果我本来就是一名与所有其他的公民一样的公民,那么这个过程还有什么吸引人之处呢?真正,“真正”,正是我觉得好奇并且想要的,因为它不仅是“真正”的,更突出了一种不可逆转的变化——是的;只要完成了变化,过去也就消失了,就如一堵墙前和墙后的两种东西一样:完全不同。但是,可悲的是,联合并没有主动帮我完成这个过程,难道要我自己去做吗?如何做?我越来越感到惶恐。面对天空,面对自己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资格面对的伟大的天空,淡紫色的氦云,由于电离而放出极强光芒的“大气”,仿佛那些东西正是与联合一起推动着我们前进的事物;但,原来,事实却是——我在停滞不前,甚至在倒退!
这不禁又让我想起了布拉斯柯维尔,黑暗的房子,线条与精灵交织着的梦幻景象——当我独自一个人走上最古老的步梯,脚掌完全踩在地面上的感觉看似是寻常的,却根本就不寻常。因为那些精灵环绕着我,钻来钻去——那时的我拥有谁都不曾拥有的东西:黑暗,纯正的、属于自己的黑暗。我的上下左右,无不是浸泡在一种名叫黑暗的液体里生长着,一些也许从来就不可或缺的物质就来源于那里。但我主动追逐,我主动地希望光明;可能你会说这并不错,甚至是最正确的事情。但我没有办法解释我的悔恨!甚至,如果你知道的话,睡眠是需要一些黑暗的,一些并不存在什么却好像存在“黑暗”的氛围,一种离奇的虚无感。蒙特索斯是难以形容的。它时时刻刻地涨着饱满的汁液,各种各样使人癫狂的光影充斥着我的上下左右。在这里你可以观察到最奇妙的折射,那是血红色的日光在三层不同的玻璃幕墙之间折射产生的结果:它会把一切染得相当平均,没有差别地使你感到一种“恰到好处的”亮度造成的眩晕。更何况,当你几乎是绝望地伫立在永恒的天空中时,会有更加巨大得使你不敢相信的极地电磁圈隐隐约约地出现:它们将你头上不时压过的氦云肢解成数不清的团状物,密密麻麻地布满天空,而血红色的太阳就在这时映入你的眼帘,使你能够在这样可怕的景象下望到电磁圈白亮、灼热而一闪即逝的影子。联合的造物就在天空之下,这不禁使我不停地产生疑问:联合能够控制天空吗?如果能,怎么控制呢?天空绝不是联合的附庸,它甚至——有时候可能——有自己的意识。不,它本来就有。那么,它对联合的态度又是什么样子呢?
巨大的、无言的造物……绝对的寂静,不添加一点人为的音乐。这很容易使我感到恐慌。没有声音的恐怖与有声音的恐怖是完全不同的。蒙特索斯是有声音的,可这些声音并不来自幕墙之外的天空与海洋。如果你能够想象,从自己站立的地方向西望去,一千六百公里之外是科马洛夫岛;再隔着一道地狱般泥泞、干涸的海峡,就是维尔里斯的外墙与垂直沟,你会感到害怕的,会感到毛骨悚然的。你会想到,这些声音全部是一个封闭空间中的产物,而这个封闭的空间会将居于其中的人们压抑到一种几乎扁平的状态。蒙特索斯的外墙与垂直沟所在的防护层间填充着高密度的纯化氮气;自垂直沟向内则是氮气与氧气合适配比的可呼吸空气。但是外墙之外呢,那里又是什么?我们能够到那里去吗?事实上,不能;即使我们建设了蒙特索斯,即使蒙特索斯刚开始不存在时,这里只是一片联合之外的荒凉土地时,我们,公民们,也没有任何机会接触到外墙之外的非联合世界。这是我们的本身性质,我们本来的面目:与所谓的“外界”相隔,我们不可能到外面去。在我们与“外界”之间,永远隔着两层玻璃与一层氮气。这是伦理原则,是绝不可违反的联合诸条之一,《塞波托斯公约》的三大基础之一。每个大区的外墙建设不是我们所能够看到的。这里就像宇宙:即使不是真空,对我们而言它也是真空。不是真空的,只有在联合之内,联合的边界之内。而你凭空地望着头顶大得没有边际的氦云自遥远西方覆盖过来,却毫无声音。就像放映,像虚假的标识,像欺骗,像我们仍然位于地底——与位于地底丝毫没有区别。如果现在联合告诉我们真相:天空只不过是弧形投影的结果罢了,我也会立刻相信。联合的边界之外,对我们而言,就如宇宙的边界之外。那儿的一切都必须是虚假的,那堵墙是绝不可能被冲破的。因为联合还存在。联合仍然是联合……
所以感到窒息。所以窒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如果我蜷缩在布拉斯柯维尔,蜷缩在那间只有一块手掌大的玻璃窗户的屋子里,闭上眼睛,我就可以呼吸,我就会暂时忘掉这荒唐的一切。但在蒙特索斯,我不能……它使我感到,我的上下左右都是被封闭的,都是令我恐慌的。我会无法呼吸的。我不能容忍未知,但我却必须容忍。容忍是一种宝贵的习惯,它会渐渐地扼住我的喉咙,使我享受无穷无尽的痛苦——但如果你望着蒙特索斯的外墙,你会想些什么呢?我并不觉得其他的公民会对此置之不理,他们也会与我有同样的感受的。然而,事实是,他们并不感到窒息——甚至不是在忍受:只是对此忽略了。那么,也就是说,忽略是更宝贵的习惯!……
PS:感觉写得不像从前了……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