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村外绕行一阵,顾长生顺势大致地估量了这村子的大小——按照常住人口计算,三合村的规模得有下吴院村的两倍之大。
如此人口,放在这橘子洲里头,左右也算是个出名的村落了……毕竟乡土之人,重情重义。
若是行走在外了,彼此互帮互助都是常有的事情。
思绪浮现至此,顾长生也是摸到了一处墙角之下。他站定在了贴近村边缘的排房处,放慢了脚步,随后便是慢慢地眯起了眼睛。
得益于五感之法的体悟,顾长生如今对于自己的身体有了一种更为深刻的理解。
‘并非是切断其他的感官,只是将它们澹化一些。通过这种手段,让仅存下来的感官变得更加敏感,更容易收到刺激。’
被加强的听觉开始慢慢放大。
在此时此刻,顾长生感觉自己的耳朵变成了机器。
就像是调整了音量键那般,逐渐清晰,并且放大的声音在耳中回荡。
风吹过枯草,扫落一地,吹拂沙砾的轻响……
水凝结滑落,滴于石面,激起一声的涟漪……
顾长生的感知就像是蔓延于水中的触手,在此刻不断地舒展,张开,甚至编织出了一张大网。
感受着这股新鲜的力量,顾长生并没有来记得感慨。
他在此刻侧过了耳去,贴在了墙壁之上,便是在心中呢喃着说道。
‘能听到鼾声,平稳,有力……只有一个频段……’
‘这声音短促,有些急。应该是小孩才有的特征……’
只有一个小孩居住在里头的平屋?
说起来有些奇怪,但真的计较一番,倒也不算是稀奇事。毕竟农活人外出不少,孩童在家,左右也是正常的。
顾长生这般地分辨着,而正当他心中已经有了定论,打算收回感官的瞬间。
一个微妙的触感,却在瞬间包裹住了他的心神。
‘不对,这不太对……’
‘路上已经听到那些个老乡说过,村子如今不怎么与外交流。’
‘而且如今又是秋收的时候,不在家中忙活,怎么还会有往外跑的道理?’
顾长生的脸色凝固三分,他按住了离开这里,继续行动的念头。反而在此刻沉默些许……
继而直接翻身入墙,落到了小院里头!
‘这屋子里头,恐怕有些古怪……’
心中笃定着如此的念头,顾长生脸色凝重,步步放缓。
他一步一顿,直至靠近到了窗台的位置。
‘这个距离……三米以内了。只是窗台遮掩,应该构不成什么障碍。’
思绪浮现之间,顾长生再度放缓了五感的流转。而随着各种各样的感知交替,轮转,顾长生很快便是发现了问题所在。
——房子的温度有些不太对。
‘如今仅是秋时,不比冬日。按理来说房中既然只有小孩一人,是不足以让房子升温这么多的。’
除非是烧热了炕头。
但那反而更不合理了……都还没降温到个位数,你就急着烧火取暖?
怎么想来都不是正常状况,此刻让顾长生心中也是多了几分的困惑神采。
他眉头微微发皱,只是思索了片刻,便是在当下做出了决定。他要朝着房子靠拢过去!
顾长生三步一回头,他左右观察了一阵,确定周围不见人影。
便是小心翼翼地撬开了窗台,继而朝着里头张望着扫去一眼。
却是还没等他看清楚里头的场景,一股子熟悉的臭味扑鼻,当即就是让顾长生脸色微变。
这气味……
他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这就是那一日,他把无心尸首给背回到了屋子里头,最后嗅到的那股子气味!
换句话说……
这屋子里头有si人!
随着这般念头浮现而出,窗外月光洒落,顿时凝照一角。
平屋里头不大,如今只是看上一圈,便能将全部事物尽收眼底。
而顾长生也顺势看到了三人合躺在了一张床上,正是两大一小的轮廓。
多出来了两个大人的模样,让顾长生看得腮帮子都有些阵阵发紧……这两人的呼吸声完全听不到。
而且屋子里头还蔓延着这种恶臭。
种种迹象,都在说明着一个问题……这两个大人绝对不简单。
可即便如此,顾长生依旧没有选择轻举妄动。
他将如此场景收于眼底之后,却是不动声色地,从衣袖里头掏出了一支拇指长短的熏香来。
这东西无色无味,却正是顾长生根据方丈所言,为了针对地狱门而特别制作出来的东西。
熏香无需点燃,只是攥着一头,将其伸入房中片刻即可。
而在几个呼吸的停顿过后,顾长生抽手而回,心中顿时了然一片。
‘变色了……’
微生物开始活跃,将已经失去活性的器官腐化,继而导致死者全身开始膨胀,畸形。
这种气味相当独特,但却并不是辨别地狱门传人的绝对方法。
‘用硫磺为主,入七星草,研磨成粉,三七分成。’
‘如此炮制出来的熏香可分辨腐臭,将自然之物,与地狱门手段分的清清楚楚……’
而现如今顾长生看在眼中,这熏香也正是表明了,此间在房中二人的模样就是地狱门之手笔!
顾长生没有来错,这村子的确有问题。
心中了然一片,顾长生顺手将熏香收于怀中。
他最后朝着屋里头看去一眼,虽是有些担心那唯一正常的小孩……
但如今情况不明,他却是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贸然出手,要是没能压制住这两个活死人,把声音闹腾出来,那事情可就大发了!
‘而且这活死人既然没有对生人继续下手,说明这事还没有完。或许我早些处理掉了源头,这小孩的危机也能迎刃而解。’
念及至此,顾长生只得是按下了救人的心思。
他将窗台缓缓放了下去,步步后退。直至到了院子边缘处还不听得动静,这才直接翻身离去。
顾长生一路走走停停,他又是接连靠着这般的法子,观察了好些个平屋。
而从结果看来,内容也是大差不差。
‘十间房子里头,藏了六间房的活死人……’
按照比例看来,这少说也得有大半个村子沦陷了去!
意识到了这一点过后,饶是已经有了些许心理准备的顾长生,此刻也是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这问题有些夸张了。
‘三合村常住人口得有两千个人,按照这样算来,如今一口气就是多了一千多个活死人……’
数以千计是什么概念?
顾长生简单地思索了一下——按照一个班级五十人看待,晨间出操,二十个班级组成的方阵,便是那般的规模。
若是全部站成了一堆堆的,那放眼望去,正好便是伸手不见人,黑压压一片的程度。
当然,这种情况绝对是最差的预估。
‘但那也不能放松下来,即便是这样看来,问题也已经很严重了。’
顾长生的脸色变得阴沉,他穿行在了寂静无声的村子里头,心中也在此刻盘算不停。
数量太多,根本不是他顾长生能够应对的层次……
若是让顾长生一下子对付四五个,那或许还不在话下。可对方是数以千计的程度,这就很离谱了……
抓一千多只兔子都能累死个人,更别说与人交手,拼个你死我活的情况。
仔细地想来,如今这种情况,也只有类似于阁老,还有黄平原二人出手,才有摆平的可能性。
‘这太奇怪了,为什么会发展成这种情况……’
顾长生心中困惑不断,最后沉思小会儿,便是勐地转身,朝着村子另一处方向狂奔而去。
他要去找那守夜人问上一问才行。
阎平交代过,这守夜人的水平不一般。既能有如此评价,他应该也有些刷子才对。
考虑到村中的守夜人通常都会居住在宗祀一片,所以顾长生早在入村以前,就已是打听了个清楚的。
三合村的宗祀在西边角落,若是想要过去,顾长生少不得得多走几步路去。
踏着月光,怀揣心事。
他一路疾行,很快便是看到了那在月光下的宁静院落。
宗祀通常都是供奉先祖牌位,平日里头上贡祭拜的地方。考虑到清净,还有其建筑的特殊原因……
宗祀一般都会坐落在远离村子些许距离的方向。
正如同九环村那边的情况一样。
顾长生如今走在了路上,正是心事重重之际。而在他抬头凝望之后,很快,脸上却又是多了些意外的神色。
因为他居然看到了宗祀里头,如今居然是通火通明的一片……
既是有灯有光,那便是说明这人还有正常思考的能力。如此想来,守夜人应该还是正常的?
意识到了这一点,顾长生的脚步也是加快了三分。
他急切地靠近到了宗祀门旁,抬眼扫了圈,左右也看不出这建筑有什么独特之处……
甚至相比九环村那一片的宗祀,这三合村的还显破败三分。
顾长生因心中急切,此刻只是停留小会儿,便是径直入内而来。
宗祀之里,正是内外两厅的完整构架。
内厅供奉先祖,外厅接待宾客。两者之间不以通达相连,而是用着一块门似的屏障,用以分隔两者之界限。
这宗祀的样式倒是颇为新奇,此刻顾长生看见了去,也是忍不住多瞧上了几眼。
而顾长生穿过了大厅,脚步踏落石板地,声音不断,很快便是引来了里头之人的回应。
“来者何人?如今夜深之时,正是上香供祖以祈愿的当口。外人不得打扰,还是等到明日再来吧。”
这语调听来平缓,说起话来更是条理有序。
如此人物,怎可能会是烂了心肝脾肺肾的活死人?
想明白了这一点,顾长生脸上也是浮现出了松口气的表情。他简单地调整了一下状态,正欲开口。
里头的守夜人却似是会错了意,又接着说道。
“不方便说话?那可是来借宿的游人?”
“既是行走在外,自会有不方便的时候。宗祀可用以落脚,我三合村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大殿里头供奉着牌位和塑像,外人不得随便看,还请来客见谅。”
“在外随便寻得一处避风的口子,就地休息便是。”
听到这话,顾长生不仅哑然失笑。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一边摸索入怀,一边放声说道。
“有要事相谈,能否请李先生出面一叙?”
此人姓李,这也是阎平早些时候随口提到的事情。如今顾长生‘点名道姓’,若是神智清晰的,自然知道轻重。
果然,等上片刻之后,顾长生便见一人影晃晃悠悠地凑了出来。
他举着油灯,身影拉长。待得露面之后,正是个留着络腮胡,看起来得有四十多模样的中年男子。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顾长生一阵,眼中狐疑不断,正想要说些什么。
却见顾长生一扬手,顺势就对他亮出了一样东西。而后者瞧见,脸色也是微变了些许。
印有‘玄’字令牌,正在顾长生掌心之中。
这李姓男子一改方才的随意,他快步上前,凑到了顾长生身旁。
“大人,您可算来了!”
可算来了……
这话着实有些异味,此刻顾长生听来,更是品出了几分微妙的意蕴来。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难道很早以前,这李姓的家伙就已经跟万象楼联系过了?
可那也不太对啊……毕竟按照万象楼的做法,有消息了,少说也得探查一二才算了事。
更何况阎平还是挑明过了的,说这人知道的东西挺多。
双方的说辞在此刻显得矛盾,并且彼此之间有着很大的出入。
那得是谁有问题?
“你这话什么意思?”
“自然就是出大事了!哎……大人,村子里头出现了很多怪事,我这些日子观察下来的东西,都写成书信报了回来。”
“本想着让东城的大人快些来解决,但这一拖就是十天半月!如今情况恶化,若是再拖延下去,恐出祸事啊!”
“得亏大人如今来了,这事也应该有个着落才对。”
这话听得顾长生有些莫名怪异,他下意识地朝着这人撇去一眼,便是说道。
“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这中年男子却是满脸的焦急,此刻一把拽住了顾长生的胳膊,似是热锅上的蚂蚁那般,跳脚说道。
“大人,此事牵扯甚大。我不敢口语,还是跟我入房之中细说了去吧。”
要到房间里头才肯细说?
顾长生心思浮动一瞬,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便是将目光凝聚在了那一扇木门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