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什么地方？
在那彷若呢喃的低语之中，顾长生兜转着脑袋，将周遭的景致一并收于眼底。
他依旧是身处在了一个偏房之间。
可在同时……顾长生也是发现。
‘不一样，这房间里头的内设，有很多微妙的地方，不一样……’
并排而列炕床倒是眼熟，只是上头摆放着的床铺与被褥颇为厚实，眼下看来，这显然不是夏秋两季该有的模样。
也就是说……
‘时间也有一些不一样，这里……是近似于春冬两季的时候？’
这种微妙的感觉便是让顾长生倒是微微一愣，他心中思绪翻滚不停，此刻不由得想道。
难道我又穿越时间了？
如此思绪一经浮现而出，顾长生却又很快地摇了摇头，把这般的念头一并按了回去。
‘不，尽管很像，但……应该不是。’
顾长生作用黄铜之门，迄今为止也已经数度辗转于时间的夹缝之间。出于这般的经验，顾长生早就已经熟悉了穿越时间的感觉。
而当下这般的情况，明确是有些不太一样的。
‘感觉……更像是来到了另一个地方，而不是逆转了时间。’
顾长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此刻目光扫落，最后便是锁定在了这房中的人影之上。
对，如今在这偏室之内，顾长生还看到了其他的人影。
只见一个打扮朴素，模样不过七八岁的小孩，此刻正半蹲在了灶炕前头。那头发打了结，饥黄的脸上吊着一对白多黑少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坑洞之处。
他似是很入神，所以这会儿即便有个僧人在旁站定了去，他依旧没有丝毫之多的反应。
顾长生看到这打扮颇为讲究的中年和尚半弯下腰，脸上含笑，此刻正咧着嘴，似是对着这小孩说了一些什么细碎的话来。
二人的动作连贯，且自然。似是全然没有发现这近在迟尺的顾长生，
或许……
倒不如说，是顾长生被排除在了这个‘场景’之外。
沉默之间，顾长生便是抬起了右手，顺势朝着身前伸了出去——他距离面前半蹲着的小孩最近，如今右手平伸了过去，却是直接就穿过了他的脑袋……
这小孩就像是云雾揉搓而成的海市蜃楼那般，看得真切，可却又轻飘地不像话。
如此场景，便是让顾长生顺势地回想起了‘十二国’的手段。
‘是与那空气人一般的模样……’
二者之间留存着微妙的共性，却又是仅此而已。
只是旁观，无法参与。不能影响，不能接触……
‘我果然没有猜错，这地方的神秘性肯定不低。’
根据已有的情报进行分析，顾长生也是不难得出与之相对应的结论——随着他越发得深入金山寺之秘，他需要舍弃的五感也会逐渐增多。
而在这条名为‘剥离感官’的途径之中，顾长生越是远行，他便距离真相越近。
只是在那之前……
‘我得先找到这一轮神秘的契机所在才行。’
正如同一开始灶炕里头的声音；
之后卡死在了上墙的小小僧尸；
还有那个方才转瞬即逝的询问。
这些是契机，是出入口，也是能够让顾长生进入深入的一个‘节点’所在。
而从眼下看来。
‘我还需要找到此地的神秘源头，才能够进入深入……’
形似穿越了时间的场景，可实际看来，这却更像是一场既定好了的‘默剧’。顾长生作为旁观者，他似乎并不能影响什么。
顾长生在此刻恍忽了一阵，他下意识地想要去听清楚前头的二人在聊些什么东西，可就在侧而过去的同时，顾长生也是意识到了。
‘……根本听不见。’
被剥离了的听觉顾长生，让他只能在此刻目睹一场无言的默剧。
这就像是待习惯眼镜的生人那般，若是冷不丁地让人摘去眼镜生活……许多习惯性的动作，还有习惯，左右都是需要一些时间去适应的才行。
顾长生如今的问题便是如此。
‘还是有点不太习惯……听不见声音的感觉啊。’
感慨之间，顾长生便是看着身前的二人开始了交流——这和尚面容和善，一副心宽体胖的模样，目测都得有两百斤开外的分量了。
他对着那小孩说了一连串的话，最后才算是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力。
二者便是顺势攀谈了一阵。
顾长生站立在旁，看着这完全没有任何肢体语言，全权交予了口述的交流，在此刻感觉到了些许的头疼。
‘应该去学一些唇语的……’
若是多少能看懂一些，顾长生也不至于当下被彻底地蒙在鼓里。
尽管时代有些不同，但读取唇语的说法依旧存在。顾长生当初也曾经了解过，只是考虑到了自己的兴趣，还有精力分配的原因，最后还是没能染指于此。
老实说，这会儿看来他的确是有些后悔的。
有道是技多不压身，这句话的道理，顾长生得是到了当下，才算是彻底地明白了过来。
也是趁着身前二人交流的这个空档，顾长生如今顺势地打量了一遍这整个房间。
诚如他之前所得出的结论那般，顾长生能分辨出，此地正是他之前身处的偏房所在。
只是现如今……
‘这地方似乎是用来给外人落脚的？’
因为顾长生在被褥与柜子里头，都能瞧见到一些形形色色的衣物。而这般模样各不相同，款式千差万别的东西，自然不会是僧人的用具。
顾长生再顺势撇向了那木讷的小孩一眼。
‘是给这些居无定所之人专用的地方吗？’
如此想来，倒也有几分佛宗特有的气度所在。而且顾长生此刻联想一二，当即也是回忆起了自己方才听到的那个动静。
那句‘施主，你在干什么。’
恐怕本来就不是冲着顾长生说的。
‘他是在面对着这个小孩问话……’
这是在错位空间的前提之下，顾长生通过了微弱的灵感，继而捕捉到的只言片语。
弄明白了这一点过后，顾长生心中已是大定。看来当今的这幅场景，应该就是‘金山寺’的背面所在。
舍弃了三种感官，领会了佛宗之精髓的眼下。顾长生正是最为接近本源的一瞬间。
‘就是不知道……所谓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了？’
如此思绪只得刚刚浮现而出，顾长生便是看到身前二人在此刻起身。僧人在前，小孩在后，他们便是齐齐地出了门去。
看到外头射来的暖阳阵阵，顾长生眉头便是微微一挑。
这次接触到的神秘范围，似乎是并不局限在单一的偏院之中？外头的整个寺庙，好像也有一些牵连……
顾长生心念一动，当即也是不见迟疑，抬腿就跟在了后头，一起走出了房去。
出了偏房，眼前豁然开朗。
顾长生放眼望去，当即也是瞥见到了许多不同之处。
他看到了好些个穿戴整齐的僧人，正在寺中来回挪腾。
而在过道之中，台阶之上，如今也满是手举香烛供台的行人，他们或是面有愁苦，或是闭目虔诚，如今怀揣着各不相同的心思，好似往来的奔河那般，有种‘川流不息’般的架势。
如此热闹非凡的场景，也是让顾长生看得微微一愣。
‘这地方……还是金山寺吗？’
思绪浮动之间，顾长生的眸子垂落，四下转动，当即也是瞧了分明的。这里头的建筑轮廓与记忆里头的一般无二，显然……
此地就是金山寺。
只是如此一来，顾长生却反而有些犯迷湖了。
因为按照前提看来，此地应该就是金山寺‘真相’之所在。那从现状加以分析，继而看来的话……
‘金山寺的真相，就是一座繁华，且热闹非凡的寺庙？’
这般的场景，倒也是让顾长生回想起了自己之前撞上了的‘阔南寺’，二者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倒也是有许多相像之处。
顾长生目光有些低沉，他思索良久，便是忍不住想到。
‘如果说繁华就是金山寺的真相，那我当下看到的凄凉模样，这会不会就是金山寺的一种伪装？’
要知道‘金山寺’内部之地，如今除去了方丈与净慎之外，顾长生就再也瞧不见其他的活人了。
而这显然与当下的场景有着明显的出入。
顾长生便是如此思索着， 随后抬眼朝着四周再度打量了一阵。
然而越是看来，顾长生心中荒诞的念头便越是强烈——因为他已经听不到了任何的东西，可偏偏二十多年的生活经历，正在通过‘经验’反馈，继而向顾长生强调着名为‘热闹’的概念。
一场无声的狂欢，一场与顾长生没有丝毫关联的哑剧。
心念如此，顾长生在此刻彷若是明白了什么，便是露出了个莫名的表情。然而未能等他深究下去，原本站定在了不远处的二人，便是已经走远了去。
顾长生微微回神，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决定跟在了这两人的身后——这里的场景比较复杂，若是自行探索，顾长生感觉自己会用上不少时间。
‘我一进入状态之后见到的就是这两人，他们身上应该有重要的信息才对。’
跟着这两个人走去，或许还能省略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顾长生便是跟着二人的脚步，一路兜兜转转，最后绕行到了大殿之前。
这里头的行人众多，顾长生看着一僧一孩弯弯绕绕，费了好些劲，这才敢到了大门之前。
站定在了门外，顾长生放眼朝着大殿里头凝望而去。
里头的场景与他记忆里头的一般无二。
正中一位是两面金身佛，前为慈悲面，背为怒目面。是为一善一凶，分管不同之长。
左右两侧更是摆放着一些金漆铁身，足有三四米之高的尊者相。现如今正有好些个信徒穿行其中，他们祈祷不断，并排而行，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虔诚的意味。
顾长生听不见，心不烦，此刻注意力也是顺势转移了开来。
他看到僧人笑着指引那小孩上前，最后由着他跪倒在了金身慈悲佛的面前。后者脸上露出了些许期待的表情，顾长生便是看着他双手合十，最后平平一拜。
‘这是……在祈求着什么东西？’
眼见如此，顾长生心中的念头也是微微一松。他对于这种事情并不感兴趣，此刻也是下意识地认为，这一趟的‘重点’并不在此。
‘这一轮的神秘根源不在此……’
看来还需要另外寻找一下才行。
就在顾长生这般思索着的时候，他正欲转身，却是刚好与一个走入殿中的人影擦肩而过——若是实体，此刻二人得是撞了个半身才算了事。
可顾长生却是直接把对方撞散架了去，过上一会儿，才重新恢复原貌。这般的变化本来也不值得关注，但就在一瞬间……
顾长生却是脸色微微一变。
他似是见鬼了那般，在此刻勐?朝着那撞上了自己的人影望去。
那本来应该是个衣着颇为讲究，并且年近五十了的妇人才对。可现如今随着那雾气重组而来，顾长生却是看到……
‘它’直接就变成了另一副的模样。
微微伛偻的身型重新绷直，苍老的眼角被瞬间抹平。肉眼可见的轮廓消散不去，取而代之的，则是男性特有的一些鲜明特征。
只见一个全新的人影，此刻正站在了不远处，并且朝着大殿里头走去。
顾长生便是愕然得看着那远去的人影，在此刻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这，这……’
他看到了什么？
思绪浮动之间，不远处那趴倒在了垫子上的小孩直起了身子，此刻却也是变成了另一副的面容。
他长得居然跟那暴死在了灶炕里头的人影一模一样。
‘净慎，又是他？！’
顾长生心中思绪翻飞不止，如今却不过是停顿了片刻之久。而等到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
身前的和尚，身旁的行人，都不约而同地变成了相同的面貌。
黄袍而消瘦。
戒疤在头，木鱼在手。
一对眉眼低垂向下，一张嘴巴开开合合。
来往的行人是净慎，走在路上的是净慎，甚至就连那些摆放在了边缘处的罗汉，尊者相，此刻也都纷纷变成了净慎的模样。
顾长生在此刻看的有些呆滞了，他根本无法理解当前的状况——为什么这些人都会变换自己的样貌？
而且对象偏偏就是净慎？
这里头到底是有什么缘由……这般的念想只得刚刚成型，顾长生便是突觉心头咯噔一响。
整个大殿之内，时间似乎都在此刻凝滞了那般。本来行走不断的人影纷纷停下脚步，在此刻便是齐齐地转过头。
继而朝着顾长生，径直地凝望而来。
黑多白少的是眼珠，金多银少的是铁皮，嘎吱作响的是尊者相！
顾长生在此刻彷佛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在此刻被一众活的，死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纷纷看在了眼中。
成百，上千，甚至更多的目光，宛若实质，在此刻浇灌在了顾长生的身上，便是让他汗毛都倒竖而起。
被看到了？
这是不是就说明……
顾长生已经找到了下一个出入口的契机所在？
等不及细想，出于对现状无法把握的惊惧，以及莫名的威胁感。顾长生便是直接闭上了眼睛，在心中飞快地做出了决断。
继续切断五感，前往下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