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这个回答的郝源摸了摸已经冒出来了的胡茬,思量了片刻便问道:“我曾听市井传言提到过,四镇十二村的地主们豢养的仆役,大多身披轻甲、手握铁器?”
听到这问题,李有福哪里敢承认这种流言虽然从俞家倒下的那一刻开始,所谓禁武令就已经形同虚设,只要别当着济卫的面拿出来,济卫往往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更何况,身为富户的他虽然不是地主,而且光是凭着济卫百户一职就已经够养活全家十七口人了,但他手下的这些济卫也有不少大地主家的庶子啊。
这一承认下来,指不定要被哪家恼羞成怒的大地主们给下了黑手。
但李有福也不敢迟疑,唯恐执政官生疑的他当即回答道:“这种事情我等未曾见过,在听闻风声后,我也曾率济卫前往各村里一探究竟,但终归还是找不到丝毫线索。”
甩完了锅,他的脸上便浮现出了讨好的笑容,微笑道:“您想一探虚实,不如让我来给您招呼一下本地大户,让他们前来拜访?正好,浪湖边有一处庭院,其景色之秀丽倒是颇为令人赏心悦目,向来是供与富人们垂钓之所,还请您在那里稍等片刻?”
李有福的想法很简单,他认为这是一个可以谈的问题,方家堡在乎的是四镇十二村的实物税收,四镇十二村是否稳定其实与方家堡的关系并不是特别大,因此执政官或许只是想要了解到一个度,因此才会问出了小民作乱的原因和地主仆役的兵备问题。
大地主们只在乎动乱后能吃下多少田,他们甚至连佃户和奴隶都不想要,毕竟只有累死的牛,而没有耕坏的田,幸苦的也不是他们自己,多养了下人吃亏的却是他们。
而且,动乱是否发生过的痕迹很难遮掩,但其结果如何却是由大地主们说了算。
得出这个理论的原因很简单。
大地主们都在镇外有庄园,其规模更是堪比一个村,而且大地主们对于奴隶和佃户看管得极为严实,奴隶和佃户完全没有暴动的机会,已经从小地主们手下获得了自由的暴民们绝对不会想主动进攻大地主的庄园。
除非他们得了失心疯,认为一群乌合之众仅凭人数优势就能冲破高墙、撞开大门,随后与规模在百人左右的仆役们在厮杀中取胜。
所以大地主们压根就没打算掺和进这趟浑水里,反正背锅有济卫,躺枪有居住在镇里的小地主富户们则是因为姻亲关系等多种原因,他们大多选择了聚居在高墙之后,而且向往着进入济卫队伍的他们身手也相当不错。
暴民们在试探性的触碰后,便会放弃这个难缠的刺猬,那些小富即安的小地主们和其他无辜而毫无抵抗力的镇民才是最好的劫掠目标。
最后,还要看大地主们的胃口,看看他们想兼并掉多少个小地主的问题了。
李有福很清楚,这场暴动中的受害者和加害者都是输家作为受害者的小地主们和镇民们家破人亡,作为加害者的奴隶和佃户们同样难逃来自方家和大地主们的清算。
但他并不感到难过,甚至还有些想笑。
想到这里的他才发现了,原来除了小地主们和镇民之外的所有人都是赢家方家有了借口对付济卫,有了插足四镇十二村的理由;大地主们能在吃饱了来自小地主的田地之外,又可以通过方家对镇子重建的补贴捞上一笔;商户们也能顺势从小地主这边捞到不少劳动力;富户们更是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去到方家堡里居住……总之,几乎人人都能得到好处。
就是……这个镇子多半要散架了在此之前,镇子里的大小事务通常是由大小地主和富户们共同商讨后决定的,但现在……所以,还是让执政官和大地主们谈一谈吧,或许会有一个更好的结果。
郝源虽然不知道在刹那间,李有福就想了那么多,他更不知道李有福关于利益这方面的判断与他不谋而合从疾驰到放慢了马速的过程中,他就已经想明白了这个问题。
作为方家的姑爷,作为方家堡的执政官,他确实应该漠视这场动乱的进行,直到其进行到了一个‘度’,才是执政官应该出场的时间。
就好像是那些眼睁睁看着所谓忠臣在倒下后,才给他平反的皇帝一样。
想到这茬,郝源有了种调头就走的冲动他问出那个关于地主们豢养的仆役是否有甲有兵的问题,就是因为他知道事情想知道这场动乱会不会闹得无法收拾的地步。
别忘了古林镇、上河村、平原村这三个聚居地靠近方天城,动乱绝对会催生出盗匪的存在,盗匪肯定会影响劳工队的施工效率以及运输物资过去的木车组。
从方家堡到方天城的路上,已经在他这位执政官上任的第十四天,就已经铺设好了包铁木轨,在那之后的第二天,契合包铁木轨的木车也出现了。
在马的牵引下,5~8辆木车为一组,快速在俩地之间往返无论是人还是物资,都因此缩短了近俩倍以上的时间……看到了其便捷性之后,就连福伯都不再反对他试图修建更多包铁木轨的想法了。
他不想让方天城的工期受到影响,所以才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李有福那模棱两可的回答和言之凿凿的提议却是让他豁然开朗,那些根治在本地多年的大地主们确实有这样的把握,不然这个老济卫百户哪里敢这么信誓旦旦的保证大地主们一定会来?
但看到远处只有个轮廓的镇子里,那接连升起的黑烟……郝源却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有种羞愧感。
他微张着唇,又拽紧了马鬃,以至于胯下温顺的小母马都忍不住低声嘶鸣起来。
这正是这一声嘶鸣,让郝源意识到了自己是在玩着一款很糟糕的‘游戏’现实这个糟糕的游戏并没有固定的选择,但人有。
也必须要有。
因为,这是良心?
这下,多半又要被思媛骂了吧?
嘴角微微扬起,郝源却是在心里自嘲的同时出声道:“行,本地有多少大户你就让几个人去,剩下的人跟我进镇。”
这回答令李有福震惊,他下意识地脱口道;“哈?您是认真的?”
此时,郝源已经抽出了腰间那装饰性远大于实战性的短剑,听到这样的问题,他斜了眼李有福,沉声道:“我是执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