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已经走的够远了,那些青龙卫暂时追不上来了。”陆鸿影看着另一匹马上有些摇摇欲坠的柳随风,轻声说道:“你先下来,我帮你看一下伤口。”
柳随风点了点头,艰难地从马背上爬下来,鲜血已经湿透了衣衫:“还好,箭没有贯穿,你从后面拔出来就行。”说着,褪去了后背上的衣服。
这时,陆鸿影才看到他的身上竟有许多伤疤,而且看上去都是陈年旧伤。陆鸿影握住箭杆,手有些微微颤抖,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做这种事:“会很疼吗?”
柳随风哈哈大笑:“没关系,你尽管拔,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的。”
陆鸿影一咧嘴,心道,他管这叫小伤。但是当视线停留在柳随风肩膀上一块碗口大的伤疤时,又不禁无奈地想道,这还真是小伤啊。
眼看着血还在往外冒,陆鸿影停止了胡思乱想,凝神静气,握着箭杆的手猛地向外一抽,便将箭拔了出来。而柳随风只是眉头微皱,连哼都没哼一声。
陆鸿影飞快地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倒了些粉末出来。小袖儿好奇地盯着那个瓶子,问道:“这是什么?”
“金创药。”陆鸿影道,“幸好昨天没被青龙卫搜走。”
“你居然还带着金创药?”柳随风惊奇地道。
“出门必备嘛,万一有个小磕小碰呢。”陆鸿影一笑,“这两年养成的好习惯,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说着,便去为柳随风擦药。
“你不生我气了么?”柳随风低声说道。
陆鸿影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害了我一次,又救了我一次,嗯,看样子是扯平了。”
“我当初并不想答应他们来参与这次行动的……”
“我知道,你是职责所在,我并没有怪你。说实话,若不是你参与进来,我又怎么有机会逃走呢。”
柳随风闭嘴不言了,陆鸿影也没有说话,两人之间的气氛既有些玄妙,又有些尴尬。陆鸿影心道,虽然我并不怪他,可还会对他心无芥蒂吗?就算刚才我们都为了救对方而弃自己的安危于不顾,但是总觉得这中间隔了层什么。
林间寂静无声,小袖儿似乎是忍受不了这样沉闷的气氛,笑着道:“你们两个就不要这样含情脉脉了。”
“呸,什么含情脉脉,别瞎说。”陆鸿影脸上一红。
小袖儿又道:“柳大哥,我听那些人叫你宇文暄,你和宇文丞相是有什么关系吗?”
“宇文丞相是我叔叔。”柳随风道,“我爷爷宇文肱共有三子,我爹名叫宇文颢,是家中长子,宇文丞相的大哥。六镇起义的时候,我爹在与卫可孤的一战中战死沙场,我是他的遗腹子,从来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子。”
“难怪像你这样的人也会从军。”陆鸿影想起晋阳城外那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小院子,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柳随风身披战甲,在沙场中与人厮杀的样子。
“我有三个哥哥,除了大哥被高欢害死之外,其他两个哥哥都在军中。因此我进入军队,后来又进入青龙卫,也是顺理成章。”
陆鸿影点了点头,沉思了一阵,忽然像想起什么似地大声说道:“我想起来了,宇文泰也出身武川镇,既然你是宇文家的人,那你就不仅仅是鲜卑人,还是我的同乡呢!好啊,那天在客栈里你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实际上早就看出那几个人是侯景的手下了吧?可笑我还在那里一本正经地分析。”
“对不住。”柳随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几个人的出现确实是在我意料之外的,我不知他们究竟有何目的,又怕说的太多会引起你的怀疑,于是便只好装傻充愣了。”
陆鸿影看了他半晌,脸上露出一丝歉意的表情:“经过了昨晚的事情,你在军中的前途恐怕就要断送了吧,你不后悔吗?”
柳随风轻轻摇了摇头,释然一笑:“非但不会后悔,反而觉得无比轻松呢。我早就想离开青龙卫了,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陆鸿影点了点头,心道,这倒是与我对高澄的想法很像。
一想到高澄,陆鸿影忽然想起一桩事情来:“既然你是青龙卫,那么当日你在晋阳城外建的那座小院子是否就是你们传递情报的中转站?”
“不错。”柳随风道,“我的职责就是将晋阳城内的情报传递回关中。”
“可常修文是怎么回事?那天他明明比我先见到你,他应当有足够的时间将高丞相的死讯告诉你才是。为什么最后消息没传出去,他自己却服毒自尽了呢?”
“他不是自尽的。”柳随风沉声道,“是我杀了他。”
“什么?”陆鸿影瞪大了眼睛。
“因为我不想把高欢的死讯传到宇文丞相那里。”柳随风看着她,“你应该也明白,一旦宇文丞相得知了高欢的死讯,他必会发兵攻打晋阳,届时双方一定是你死我活。你不愿做战争推手,难道我就愿意吗?”
柳随风叹息一声,接着道:“可咱们只是一群小人物罢了,面对如此时势,又能改变什么?所以我也想明白了,厌倦了。参军本就是家里安排的,并非我情愿,目睹了那么多鲜血淋漓的场面和家庭破碎的惨剧,我也受够了,只想远远离开。”
陆鸿影没有说话,她明白柳随风的想法,可是所谓离开只不过是一种逃避而已,这样真的能够解决问题吗?
这时,小袖儿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时机,方才听着陆鸿影和柳随风二人一直聊天,她便仿佛成为了一个透明人:“柳大哥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找一处安静的地方,盖几间房子,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柳随风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仿佛真的看到了那样美好的田园生活。
“何处才是安静的地方?”陆鸿影看着他,淡淡地问道。
“我看这里就不错嘛。”柳随风笑道。
“你为何不去梁国呢?那里山明水秀,不比这里强多了?”
“梁国?”柳随风轻笑着摇了摇头,“侯景去了,梁国铁定是天翻地覆,到时山河破碎,满目疮痍,我岂非又要目睹人间惨剧?还是这铁帽山好,虽然时常有走私者出没,但只要不去招惹他们,他们是不会来招惹我们的。这里形势复杂,又是三方势力交界,无论哪个朝廷都是十分避忌的,因此倒也不必太过担心追兵。”
“那陆姐姐呢?”小袖儿问道。
陆鸿影仰望着头顶高远的天空,无奈地叹道:“看来我也暂时只能待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