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客栈中灯火昏黄,暗得几乎都看不清对面人的脸。陆鸿影三人坐在大堂里,看着面前的几碟菜,简直无法下咽。
柳随风放下筷子,悄声道:“这地方也太黑了,而且饭菜也没有上一家客栈做的好吃。同是铁帽山的客栈,怎么差距如此之大?”
陆鸿影瞪了他一眼:“有饭给你吃,有床给你睡就不错了,就你废话多。人家小袖儿小小年纪,又是姑娘家,都没出声抱怨过。”
小袖儿听到陆鸿影说到自己,便冲着她甜甜一笑,而陆鸿影也以微笑回报。也不是否是因为灯光昏暗的缘故,柳随风忽然发现这两个姑娘的眉眼间竟然有些相似,就方才那个微笑的表情,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顿饭三人都没怎么动筷,便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夜色深沉,陆鸿影走到客栈后院,准备去马棚里看看。这些年来,这似乎已经成了她的一个毛病,只要心里有话不吐不快时,她就会到马棚去陪马说上几句,反正马也不会把那些话告诉别人。
陆鸿影边走边想道,这几年我一直在被寻找爹爹的事牵着鼻子走,现在决定放弃了,我应该感到更自由才对,为什么反倒不知所措了?
正想到这里,陆鸿影走到马棚外,忽然听到里面似乎有人在说话。那声音窸窸窣窣地,四周又黑,陆鸿影只是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个人影。
什么人在这里鬼鬼祟祟地?陆鸿影心中疑惑,便走近了几步。这时,说话声戛然而止,那道人影也慢慢走了出来。
俊朗挺拔,剑眉星目,脸上还带着温和的,似乎有些傻傻的笑容。不是柳随风又是谁?
“你怎么也在这里?”柳随风挠了挠头,神情间有些尴尬。
“我还想问你哩,大半夜的,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柳随风道:“只许你来马棚对马说话,不许我也来么?”
“你……”陆鸿影无言以对,但又觉得柳随风似乎有些奇怪。
见自己的领地已被别人闯入,陆鸿影只得无奈地道:“罢了,你自己在这边陪马玩儿吧,我要走了。”
“鸿影,等等。”柳随风见陆鸿影要走,急忙开口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陆鸿影转过身来。
“你半路逃跑,高澄一定会派人来抓你。他的势力如此之大,你想如何安全地藏身呢?”
陆鸿影疑惑地看着他。
“你曾经说过,你知道高澄的不少秘密。如果你把这些告诉宇文丞相,他或许可以保护你。”
陆鸿影沉默了一阵,淡淡地道:“然后呢?宇文泰就可以利用这些去对付高澄了吗?”
柳随风听罢,难以置信地道,“你该不会到现在还想着替高澄保守秘密吧?”
“这与替他保密无关!”陆鸿影的眉头皱了起来,声音也变得有些锐利,“你想过没有?一旦宇文泰钻到了高澄的空子,他就很有可能立刻挥师来攻,到时候双方战事再起,又会有多少人遭殃!”
“就算你不将高澄的秘密告诉宇文泰,他们就不会打仗了吗?”柳随风的神情不知何时,也开始变得严肃。
“我承认你说的对,他们打不打仗的确不受我左右,可我就是不能做这个战争推手!你亲眼见过战争吗?我是见过的,那种场面我这辈子都不想看到第二次!一旦宇文泰决定东出,晋州必将首当其冲。晋阳城里有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能让他们因为我而遭受战争之苦!”陆鸿影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内心还因怒火和失望而愤愤难平,“三柳,我都不知道你竟然是这样想的。”
柳随风愣住了,眼中漫上了一层复杂难言的情绪,有震惊,也有惋惜。
“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陆鸿影把头转向一边,不去看他,“可我不会去投靠宇文泰的。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虽然高澄也不是什么好人,可有他在,关东至少不会任人欺压。”说罢,陆鸿影转身往回走,末了,她看着柳随风道,“三柳,你最近有些怪。”
柳随风站在黑暗中,望向院子后面一丛丛深邃的树林,不知在想什么。
第二天清早,三人离开客栈,继续向南阳郡的方向行进。初冬时节,光秃秃的枝桠划碎了湛蓝的天空。茫茫大山似乎看不到边际,不时有几只不怕冷的鸟儿从天空飞过,哀鸣几声,增添了一份悲凉的气息。
自打离开客栈后,柳随风一直不言不语,闷闷不乐,仿佛心事沉沉。陆鸿影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暗忖道,昨天晚上不知怎么地就和他吵了一架,他该不会是不敢跟我说话了吧。这个想法一直在脑海里翻滚,陆鸿影憋闷得难受,不禁有些责怪自己昨晚说话太冲。他生气了吗?可是他说的那些话真的很令人恼火。陆鸿影胡思乱想着,又和柳随风冷战了半个时辰。
“陆姐姐,你和柳大哥怎么了?为什么一直不说话?”小袖儿也察觉出了两人之间的异常,于是小声询问陆鸿影。
“谁知道呢。”陆鸿影嘟囔着,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地会变成这样。
小袖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她跑到柳随风身边,笑着道:“柳大哥,咱们歇息一下吧,我有些走不动了。”
“也好。”柳随风抬头望了望天,“已经快中午了,咱们也走了一上午的时间了。”
于是,三人便席地而坐。小袖儿从油纸包里撕了两块烧鸡下来,分别递给柳随风和陆鸿影:“多亏陆姐姐在临走时让店家给咱们打包了一些吃食,不然咱们可要花力气自己去逮山鸡了。”
柳随风和陆鸿影默默地低头吃着,谁也没说话。
小袖儿脸上一红,觉得有些尴尬。这时,柳随风忽然开口道:“小袖儿,你是哪里人?”
“我是定陵人。”
“定陵啊……离鲁山也不远。”
小袖儿点了点头,露出了一脸激动的神情:“我还从来没来过这么远的地方呢,柳大哥,你去过关中吗?”
“以前去过。”柳随风缓缓地道,眼中似是有一丝追忆。
“关中是什么样子呢?”小袖儿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
“关中是很穷的,常年吃不饱饭。”柳随风苦笑着道,“关中和关东不一样,关东穷的是老百姓,富的是官员。而关中呢,无论官民,都一样穷的叮当烂响。”
“这么惨呐。”小袖儿叹道。
“还记得住在鲁山脚下的那位老人家说的话吗?沙苑大战前,关中突遭大旱,导致了一场饥荒。那是大统二年的时候,哦,也就是关东所谓的天平三年。”柳随风的声音低沉下来,仿佛看到了那副惨烈的场景,“人相食,死者十有七八……”
小袖儿问道:“死了这么多人,朝廷都不管吗?”
柳随风摇了摇头:“他们也是有心无力。自从大魏朝分裂以来,东西双方交兵不断。宇文丞相把大量的金钱花费在了军需上,哪有余力去鼓励农耕?况且关中的土地本来就不肥沃,百姓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又大部分被征做了军粮,不饿死人才怪呢。”
这时,陆鸿影忽然淡淡地道:“你对关中的情况还真清楚啊。”
柳随风从陆鸿影的话中听出一丝怀疑的意味,于是道:“我曾在关中住过一段时间。”
“哦。”陆鸿影淡淡地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一日后,三人进入了南阳郡的地界。只是此时还未出山,因此离县城尚有一段距离。冬日的白天总是很短,太阳刚刚西沉,夜色就漫了上来。
月亮挂在中天,像晶莹的玉镜。柳随风在地上点起火堆,火光将三人的脸映的发红。小袖儿似乎是个很开朗的女孩子,尤其是跟两人混熟了之后,显得尤为健谈。于是四周便只剩下了小袖儿和柳随风谈笑的声音,而陆鸿影却坐在旁边,闭口不言,仿佛被笼罩了一身的阴影。
月光皎洁,夜空碧澄,山林间渐渐安静下来。陆鸿影闭目靠在一棵树旁,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高澄,爹爹,还有当日客栈里那几个人的脸一直像跑马灯一样在脑海里乱转。最后,陆鸿影想起黑夜中柳随风劝自己投靠宇文泰时的样子,心中又气恼起来。他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呢?难道他不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思绪纷纷扰扰间,忽听一阵“哒哒”地马蹄声从远处传来。陆鸿影心道,这大晚上的莫非还有人在赶夜路么?起初,她并没有在意那阵马蹄声,直到声音越来越近,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陆鸿影睁开眼睛,却见柳随风已经站起身来。
“怎么回事?”陆鸿影道,“听这声音,好像是朝我们过来的。”
柳随风没有应声,但是脸上已是一派严肃之色。见状,陆鸿影急忙把小袖儿叫醒,自己紧握长剑,严阵以待。
过不多时,八匹骏马先后行至三人面前。陆鸿影定睛望去,惊讶地发现那八匹马竟然都是清一色的柔然战马。马上坐着八名男子,统一的黑色劲装,腰间佩刀,连脸上的表情都几乎是一样的。
这时,为首的一名男子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走到陆鸿影面前站定,身姿端正,举止干练。陆鸿影只看了他们一眼,便判断出这八人定是军人,或者在军队中受过训练。
“几位有何贵干?”陆鸿影一脸戒备之色。
为首的那名男子道:“我等奉宇文丞相之命,特来邀请陆姑娘到长安一叙。”
“宇文丞相?”陆鸿影愣住了,刚才看到柔然战马的时候,她还以为是侯景的人马追上来了,没想到却凭空出现了宇文泰的人。陆鸿影打量着这八名黑衣男子,忽然大声叫道,“你们莫非是青龙卫?”
那男子咧嘴一笑:“陆姑娘好眼力。”
听他大大方方承认了,陆鸿影暗道不好。宇文丞相请她去干什么?自然是为了高澄那些事呗,否则宇文泰堂堂丞相,怎会知道她这个小人物?不过这些人的消息也真是灵通,自己刚刚到关中的地界,便派出了一队青龙卫来迎接她。
陆鸿影的脑筋转了转,忽然心里一紧。不对!选择铁帽山这条路本就是为了避人耳目,就算青龙卫再有通天的手段,也不可能如此轻易的发现她的行踪。况且,她和高澄刚刚闹崩,这些人就找上门来,就仿佛是在她的身边安插了一只眼睛。
眼睛……陆鸿影慢慢看向柳随风,曾经的一些疑问渐渐有了答案。
他的行为举止,他的谈吐,他的见识,很明确地显示出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普通人。在晋阳城外的那个小院子里或许真的是偶遇,可在上马县再次相逢恐怕就不是那么简单了。他故意在她面前数次提起去梁国的事,大概就是想将她骗到铁帽山,然后直接弄去关中,只可惜中间出了意外。为了寻找爹爹,她打算前往鲁山,而他不能阻止,所以只能跟着一起去。
难怪他一直劝说自己去关中,难怪那天晚上他会说出那样的话,原来这一次相遇根本就是一场骗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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