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戴斗笠的汉子便是替步老爷出来送信的步承,上马县是他去侯景驻地的必经之路。虽然在出发之前,步老爷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小心不要碰上六镇的旧人,但人算不如天算,他还是在这里遇到了同为六镇军人出身的穆凌。若要算起来,他与穆凌还是同乡。当年六镇起义时,他和穆凌还算熟络,所以即便在时隔这么多年之后,他们两人还是能一眼认出对方。
说来也巧,因为缉捕夏沧浪的缘故,上马县的许多兵马都被布置在城门口,步承没跑出多远,就被士兵们团团围住了。
穆凌瞧着步承一脸惊慌地样子,心里高兴的就像在路上捡到两只大元宝一样。这个家伙可比夏沧浪值钱多啦,若是能顺藤摸瓜挖出他身后的那只老鬼,自己就能离开这个穷酸地方了。穆凌嘴角笑意深深,仿佛看见高官厚禄已经在向他招手。
“哎呀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穆凌得意地走上前来,“陆承,没想到在这儿碰到我吧。”
陆承听到穆凌说出了他的本名,面色更加灰白了一分,但还在嘴硬道:“什么陆承,谁是陆承,你认错人了。”
“我怎么会认错呢?你忘了吗?当年打仗的时候,咱们还在一口锅里吃过饭呢。”穆凌笑着道,“还有你那哥哥,他就算是化成灰,我也决计不会认错的。”说罢,穆凌看了陆承两眼,冲着身边的卫士招了招手,“给我搜,看看他身上有什么东西。”
三名卫士应声出列,两人将陆承按在地上,一人去搜他身上的物品。过了半晌,果然将那封写给侯景的信搜了出来。穆凌拆开来看了看,冷笑道:“我所料果然不错,那老小子不仅活着,现在还要再度出山了。”穆凌走到陆承面前,问道,“说吧,你那个好哥哥陆高飞现在在哪儿?”
陆承紧闭双唇,但额头已经浮起一层冷汗。
穆凌道:“我不妨告诉你,我被贬官到此已经两年多的时间了,像这种穷山恶水岂配当我穆凌的栖身之所?陆高飞当年暗中给高丞相使绊子,险些让高丞相一家命丧黄泉,高大将军恨他入骨,这么多年来始终未曾停止寻找他的下落。我若是能找出陆高飞的藏身之地,不要说离开这个鬼地方,就算我要封爵,只怕高大将军也会毫不迟疑的答应。”
陆承听到此处,心中已有惧意。他的心志本就不及兄长陆高飞,再加上这些年来依赖陆高飞的照顾,早就不是能经受风浪之人了。
穆凌看到陆承惊恐的眼神,更加自信自己可以吃定他:“我的一身荣华富贵可都在陆兄弟的身上,请陆兄弟务必成全。”紧接着,便命卫士们将陆承送回郡守府。
三日后,一匹快马从上马县疾驰而出,去往彭城向高澄报信去了。
夕阳西下,大地沐浴在一片金橘色的光辉中,一袭戴着兜帽的红衣身影通过城门口士兵的检查,进入了上马县城。城门边上张贴的夏沧浪画像依旧醒目,不时有几名百姓从画像前经过,小声议论着恶徒的暴行。
那红衣身影走到画像前看了半晌,忽地一把揭开了兜帽,露出明艳的少女眉眼。只见她的双眉紧锁成一团,嘴巴撅了起来,脸上浮起一丝怒意:“真是胡扯,大叔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呢。”
这少女正是前往彭城与高澄会面的陆鸿影,这两年,她鲜少在江湖上听到有关夏沧浪的消息,没想到这次却在一张通缉令上见到了他。
“唉,想不到大叔也来过这里,我若是能早几日赶到,说不定还能碰到他。”陆鸿影叹息一声,既为与夏沧浪错过而感到惋惜,又有些替他担忧。大叔被家庭所累,在江湖上的名声本就不好,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还不知道那些听风就是雨的家伙会把他骂成什么样子。
陆鸿影拐过一条街巷,走进了上马县唯一的一家客栈。客栈大堂里食客寥寥,十分冷清。因为梁巍开战的缘故,已经很少有人敢接近边境线,更别说是像陆鸿影这样前往前方战场的人了。陆鸿影要了间房,而后独自坐在大堂的一个角落里,不禁觉得有几分孤单。
正在吃饭时,忽听邻桌的客人开始聊起天来。陆鸿影本不欲去偷听人家的谈话,但“夏沧浪”三个字还是跳进了她的耳朵。
只听一人道:“门口那张通缉令你看到了吗?”
另一人道:“当然,画的那么大,我又不瞎。这夏沧浪不但抛弃妻子,行止无端,现在还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他居然还有脸面在江湖上混。”
“我听说他以前是华严剑派的弃徒,也不知是真是假。”
“弃徒?该不会是做了什么丑事,被逐出门墙了吧。”
陆鸿影听那两人说话越来越难听,一时怒火直冲头顶,腾地一声站起身来:“住口!你们知道什么!只知人云亦云,胡说八道!”话音落地,陆鸿影“蹬蹬蹬蹬”跑上楼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那聊天的两人愣了半晌,嘟囔着说道:“那里来的疯丫头,脑袋有毛病吧。”
陆鸿影那一嗓子好似平地炸响一颗惊雷,把所有人的视线通通集中了过来。一个身穿白布长衫的年轻男子看着陆鸿影离去的方向,眉头微蹙,似乎若有所思。
月光如水,清清冷冷地洒下,夜空中星辰寂寥,分外静谧。客栈后院的马棚里,陆鸿影随手抓起一把干草,递到马的嘴边。
“马儿呀马儿,这个时候还是只有你肯陪着我。爹爹找不到,大叔也找不到,大于小于在晋阳也有他们自己的生活了,只有我一个人还是天天在外面漂着。”陆鸿影叹了口气,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一丝失落感。
“姑娘。”耳边忽然冷不丁地响起一道声音,陆鸿影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急忙移步到马槽后面,站在阴影里。方才是自己太出神了么?为何没有听到来人的脚步声?
“姑娘莫要惊慌,是我呀,姑娘还记得在下吗?”那人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冲陆鸿影笑了笑。
陆鸿影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朝对方望去。因为天色较暗,她打量了好一阵,才看清对方的真貌。
这人果然比较眼熟,可是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呢?陆鸿影细细思索着。忽然,她的眼前浮现起一座小院落,院子的周围围着篱笆,门口有两棵柳树,墙角下栽着几盆菊花,抬眼望去,可以看到远处的山峰。
“二柳先生!”陆鸿影惊讶地走了出来。
“没想到姑娘真的还记得在下。”二柳先生笑了,笑得自然又谦和,“不错,在下正是……正是姑娘所谓的‘二柳先生’。”
“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二柳先生道:“在下刚才在大堂里用饭,正巧看到姑娘和邻桌的人吵了起来。在下想起曾和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只是没想到在这个边境小城又和姑娘相遇了,因此就想过来和姑娘打个招呼,姑娘不会怪我唐突吧。”
“哪里……”陆鸿影笑了笑,她刚刚还在抱怨自己孤身一人,没想到这么快就‘他乡遇故知’了,“对了,先生不在山上隐居,来这里做什么?敢情是不想做陶渊明了?”
“姑娘说笑了。”二柳先生道,“在下其实是想到梁国去一趟。”
“去梁国?”陆鸿影眉头一皱。
“在下是想去梁国拜访一位朋友。”
“那先生可是来的不巧了,梁魏开战,边境线已经封锁,恐怕最近这几个月都不会开放了。”
“唉,是啊,这可如何是好。”二柳先生摇了摇头,一副叹惋的样子。过了半晌,他又道,“在下刚才听到姑娘替夏沧浪说话,莫非姑娘认得他么?”
“当然。”陆鸿影果断地道,她回想起方才客栈大堂内那二人的对话,心中还是有些愤愤不平,“我知道夏沧浪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我绝不会相信那些恶意中伤他的鬼话。”
“夏前辈也是个性情中人。”二柳先生正色道,“那些江湖传言的真相究竟为何我并不知道,但就凭他当年为了追求剑道而舍弃荣华富贵这一点,就值得敬佩。”
“你真这样想?”陆鸿影有些惊讶。
二柳先生点了点头,双眸闪烁着一层华彩:“人这一生短短几十年,若是能为心中理想而付出所有,那该是一件多么快意事情啊。”说完这句话,二柳先生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是对不住,对你说了那么多奇怪的话。”
陆鸿影垂下眼睑,目光闪了闪,道:“说了那么多,还没请教先生的名讳呢。”
二柳先生拱了拱手:“在下姓柳,名随风。”
“柳随风……”陆鸿影念了两遍,若有所思,“倒是个好听的名字,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陆鸿影淡淡一笑:“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种随波逐流的感觉。”
“随波逐流……”柳随风一怔,随即又道,“此话怎讲?”
“看到那棵树了吗?”陆鸿影伸手指了指院中栽着的几棵树,虽然黑漆漆地看不出是什么树种,但有晚风吹动树枝微微地摇晃,“那虽然不是柳树,但也一样。树枝都是随风而动,风往哪边吹,就往哪边摆,这不是随波逐流吗?”陆鸿影说完,见柳随风低头不语,便望了望夜空中皎洁的明月。
这时,两人都闭嘴不言,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陆鸿影的马偏偏在这个时候打了个响鼻,然后不耐烦地动了动。
“还未请教姑娘的芳名。”柳随风道。
“我叫陆鸿影。”
“鸿影……”柳随风也学着陆鸿影的样子细细地把这个名字琢磨了一遍。
“怎么,柳先生也要对我的名字做一番品评?”陆鸿影笑了笑。
“品评不敢当。”柳随风又挠了挠头,“‘鸿影’这两个字有种形单影只的意味,拿来做名字,未免有些太落寞了。”
陆鸿影听罢哈哈笑了起来:“一个‘随波逐流’,一个‘形单影只’,不是挺有意思的么。”
“陆姑娘为何会到这里来?此处很快就要开战了,不害怕危险吗?”柳随风随意靠在马棚的柱子上,似乎是打开了话匣子。
“有些事情要办。”陆鸿影简短的回答道。这两年的函吏让她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不要轻易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身份。
“原来如此。”柳随风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我还以为你是特意来寻找夏前辈的呢。”
“你知道他在哪儿?”陆鸿影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其实这次若不是高澄要她尽快去彭城报到,她早就去追随夏沧浪的足迹了。
“这个我怎么可能知道呢,我只是猜想夏前辈遭到官府通缉,现在一定不会继续留在此地活动了。上马县靠近梁国边境,说不定他会暂时先到梁国去暂避风头呢。”
“你说的也有道理。”陆鸿影低头思忖了起来。
柳随风又道:“不过最近这几天边境线都被封锁了,夏前辈大约也去不了梁国了吧。”
“那倒也不一定……”陆鸿影道,“我知道有一条路可以穿越梁魏边境,且在封锁线之外,不过……”陆鸿影叹了口气,心道,不过那个地方极为偏僻,一般人是不知道的,大叔估计也不会知道有那么样一条路吧。
岂料听到这句话,柳随风却一下子兴奋起来:“你真的知道可以偷偷去梁国的路?”
“呃……是啊……”
柳随风冲陆鸿影拱了拱手:“请姑娘为我指点。”
PS:一位非常重要的角色终于粗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