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好像下的越来越大了……”
李雪梅想开窗往外看看,被安小大夫喊住:“闫二娘子不可。”
他谨慎的对一旁的田夫人说道:“我观闫二娘子临盆就这一两日,小心些,不要吹了冷风。”
孕妇不易用药,恐影响胎儿。
是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外面正下着大雪,屋内火炕又烧得旺,内热外冷,最易染上风邪。
“安小大夫说的是,小二她娘,咱可得听大夫的话。”田夫人紧张的说道。
李雪梅:“师娘,我晓得了。”她从善如流,离窗子远了些。
只是挪动少许罢了,身子愈发笨拙。
即便安小大夫不说,李雪梅心里也有数,她怕是真的快要生了。
现在只等疼起来。
事到临头,她反而放开了。
手习惯性的伸出去。
猫猫将头准确的递到她手心,轻轻蹭着,似是安抚。
李雪梅笑了笑。
对田夫人说道:“师娘,您起了个大早,劳累一天,先回屋歪歪吧,您养一养精神,我这头要是发动起来,还得多依仗您。”
田夫人坐立不安的。
知道李雪梅说的对,又舍不得走。
“奶奶,您先回去吧,娘这有我呢。”闫玉推门进来。
“娘,你发动起来可一定要说哈,我好赶紧出去喊人。”闫玉当着田夫人的面对李雪梅说道。
田夫人这才放心些,“对对,小二娘,你是生过的,这些都懂,可不好自己挺着,怕麻烦人,那我先回去,你既吃不下大荤的,我去厨房看看,给你弄点口清澹的,不吃怎么行,还是得吃,吃了才有力气……”
小老太太念念叨叨出了屋。
安小大夫也不好在屋里久坐,便道:“闫二娘子,我就在前头,有事招呼一声即可。”
李雪梅点了点头,道了声劳烦。
安小大夫不必多说什么,他在家里,就是最大的安心。
“娘,你中午一点没吃,不饿吗?”闫玉坐上炕,看着李雪梅问道。
李雪梅用手轻轻拍了两下肚子,示意她看:“全压下来了,不光不饿,还觉得涨得慌。”
“中午我不闹着要吃羊肉就好了,没准吃别的,娘你能有点胃口。”闫玉皱巴着小脸说道。
“和你没关系,不是羊肉,别的也一样,只要一想吃的东西,我就觉着顶。”李雪梅说道。
闫玉发愁,这可咋整。
她娘这边一吃不下饭,平台的事她都不敢说了,怎么就这么巧,全都赶到一起了。
“弟妹!”闫怀文在门外站着,隔门喊话。
“唉!大哥进来说话吧,不碍的。”李雪梅在里头回道。
闫怀文说道:“我就不进去了,我已让恒儿去说好的那几家请助产妇提前过来,银钱之事你不必介怀,安心生产,莫想其他……”
饶是他经历世情,这个时候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按理,他这个做大伯哥的,不该过于忧心弟妇生产之事,可每当他想起这个孩子在上一世无缘出生……心里就压抑不住的担忧。
是以纠结半晌,还是过来走这一趟。
并当机立断在弟妹没有发动之前就将稳婆都请来。
提前一日,两日,甚至几日……无非多费些银钱口舌,与人好好言说,事后再重重酬谢,可若有片刻延误,或是其他……他不敢冒险,说不得便是一条人命!
闫怀文不知的是,李雪梅本来已经将自己劝住,他这一提前请稳婆请来,李雪梅反倒紧张。
她不由抓住闺女的手:“多谢大哥。”
等听到闫怀文走远。
李雪梅对闫玉说道:“大宝,你快将娘之前准备的东西都找出来。”
闫玉察觉到她的情绪,快速行动起来。
炕柜一个个打开。
闫玉将李雪梅给孩子准备的小衣服小包被全都抱出来。
一样一样给她娘过目,在李雪梅的指挥下,分别堆放在炕两边上。
“我是在这屋里生?还是换个地方?”李雪梅现在有些乱。
好在闫玉稳得住,沉声道:“娘,你忘啦,咱早就商量过的,就在这屋生,一会我将大褥子给你铺上,你躺躺软不软乎,月子你要是想换地方咱就换,旁边那屋一直备着,不想换的话,我和爹还有容嬷嬷肯定给这屋收拾的干净没有味,咱有酒精,用那个擦……”
“说起来,娘,你要是今天生,二宝就是三十的生日,要是明天,就是大年初一,这生日都不错,小家伙还挺会赶日子。”
闫玉语气轻松,脸上带着笑,李雪梅听了也跟着弯了弯唇角。
“这哪是她想赶,逮着哪天是哪天……哎幼!”
李雪梅忽然惊呼,闫玉腾得站起来。
猫猫的反应更是大,直接跳下炕喵喵叫着冲出了屋子。
“大宝……”李雪梅深吸一口气,缓了缓神:“我好像开始阵痛了。”
她四下看了看周围。
先折腾出来是对的,让她再看一遍,才能心安。
“你别着急,听我说,从阵痛开始到生还不知得多久,等这阵子过去,你先扶我起来,就按你说的,给大褥子铺上,然后让你爹给我下点面条,加个荷包蛋,我得吃饭,才有力气……”
“娘,我明白,你放心,我也是上过生理课的。”闫玉暗暗吸气,这个时候,她不能什么都不做,也不能做的太多。
要按部就班,一样一样来。
不能再给她娘压力。
她将提前准备的大褥子从炕柜里找出来,还有几把用干净的布包着的新剪刀。
“娘,猫猫跑出去了,我猜它一定是出去报信了,你信不信?”闫玉还在努力,分散她娘的注意力。
李雪梅嗯了一声,轻笑道:“容嬷嬷很快就来……”
闫玉快手快脚的将炕上的东西挪动开,大褥子已经铺了小半边。
外面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由远及近,节奏非常快。
有人在跑。
“梅啊!我来啦!”闫老二连跑带颠的差点摔一跤。
闫玉在心中狂叹气。
听听她爹这慌乱的声音。
比她个孩子还不如。
澹定啊爹!装你也要装出个澹定来啊!
李雪梅噗嗤笑了。
像是想起什么,目光中透着回忆:“上回生你,你爹就是这样,在医院大喊大叫,比我叫的声都大,等我出来,麻药劲还没过,模模湖湖看到他一边哭一边抱着你……记得不那么清楚,还是事后护士说的,你爹笨的要命,让他学抱孩子半天学不会,说你太软了,他不敢伸手……”
“那后来呢?”闫玉问道。
不等李雪梅再说,闫老二已经冲进屋了。
他手上还端着一碗面。
“我下了酸汤面,梅啊,你管咋地吃点,还有俩荷包蛋,面条不吃,你给鸡蛋吃了也成……”闫老二焦急的在原地踏步。
“小二,你干啥呢,赶紧接过去啊,我身上凉,不能过去。”闫老二朝闫玉瞪眼。
闫玉麻熘的下地,将碗接过来,往里头一瞅。
好么,端过来一点汤都没撒,她爹……技术!
“娘,还疼吗?”闫玉问道。
闫老二用手把着门框,支撑着自己,颤声问:“疼几起了?”
李雪梅真的,看他那样子,只想笑,身上疼都轻了几分。
“才开始,不是很疼。”她看着面条,闻着那股酸味,才感觉肚子有了空,一下子就有了胃口。“你咋知道我想吃面条,正想让闺女去和你说呢。”
“嘿!你上回也是,临到要生了,啥也吃不下,就想吃口面条,还要酸汤面,可那会现做也来不及,你又疼得厉害,我就只好揣上俩馒头,找邻居家的大哥帮忙给你送到医院去,想着到那边饿了再填填肚子,没成想去到你就要生,大夫说要剖腹产,没吃饭正好……梅啊!又让你遭罪了……上回咱没吃上,这回咱补上哈,你多吃些……多吃些……”
说到最后,闫老二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哽咽的变了音。
忙背过身去,不让那娘俩看到自己的脸。
闫玉将炕桌又搬回来,将她娘扶正。
李雪梅借着闺女的力气撑住了,先喝了口汤。
眼眶微湿。
随后便就着这酸汤将面条吃了半碗,两个荷包蛋一个都没剩,全都囫囵进了肚。
肚子里又饱又暖,阵痛也暂时过去了。
李雪梅便道:“大宝,我现在不疼了,咱们赶紧。”
闫玉将她娘扶起来,走到铺好褥子的那边。
然后抓紧时间,将这半边铺好。
“娘,好啦!我扶您躺下。”
李雪梅摆手:“都站起来了,我走一走。”
闫玉看她爹还傻愣愣的站着,心里发急。
嘴上不急不缓的说道:“爹,你去戚家将我戚大娘请来,再和我奶奶言语一声。”
闫老二不等反应过来,整个人被人从外头推进屋来。
容嬷嬷站在他刚刚站立的位置。
目光扫视一圈。
随后整个人都开始冒热气。
热气来得快,散的也快。
容嬷嬷走到炕边上,上前拿走了新剪刀,又收走了屋里的水盆,最后还顺手将炕桌和上面的碗快收拾了。
匆匆离开。
闫玉心里感慨:瞧瞧人家容嬷嬷,多干正事!
闫老二搓搓手,感觉自己身上热乎起来了。
也明白过来刚刚容嬷嬷那身上那阵热气是咋回事,瞬间给自己加热呗,不带凉气才靠过去……
真方便啊!
“闺女,你去找人吧,我在这守着你娘。”
李雪梅也道:“闺女,你去吧,娘这阵不疼了。”
两口子都是一个心思。
给闺女支走,怕吓到孩子。
闫玉想了想,应下来。
不说她爹脚下没根,心急火燎的容易给自己摔了,她需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
容嬷嬷给她提了醒。
她得去打水,挑多多的水回来。
……
闫玉先去田夫人屋里知会一声,随后出门去了戚家。
戚大娘子也是好一通收拾,带了一大包东西过来。
戚老娘不放心,让戚大也跟着。
等人回来,家最近的稳婆已经来了。
容嬷嬷盯着人家讲卫生,洗干净、身子也暖和过来才许进去。
稳婆陆续来到。
闫老二被人家从屋里撵了出来。
换了田夫人和戚大娘子在里头照应。
田大老爷在屋里坐不住,不时出来看看,隔着门问问老妻。
闫千初给容嬷嬷打下手,将家里的炉灶全都点着。
一锅锅烧水。
闫玉一趟一趟出门,顶着鹅毛般的大雪挑水。
今日这雪实在下的邪乎,从开始下到现在没几个时辰,却实打实的站住了,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对闫玉这个身高,实在太不友好了。
她身上穿的厚,高抬腿这个动作做起来就有些费劲。
后来索性就不抬了。
当自己是人形推土机,直接推,不,趟过去。
戚大看她满身雪的挑水回来,没说要帮忙的话,这点小活,于他们这身力气而言,不算个啥。
他跑回家将自家的两个水缸拎了来。
一手一个,造型很是夸张。
挑水回来的闫玉,和拎缸回来的戚大,在门口相遇。
俩人默默继续干活。
闫玉继续打水。
戚大去堆放柴炭的棚子那头扛了几袋子炭回来。
……
屋里传来阵阵忍痛的呜咽。
李雪梅坚强的很,硬是咬着牙攒着力气。
闫老二在门口急的团团转。
闫玉蹲在门口,心里急,脑子却清明。
她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
水缸满满的。
满院子的灶眼都点着了,连她大伯都被安排了看火的活,开水供应的上。
新剪刀,干净的,容嬷嬷已经消过毒。
孩子的包被妥当。
刚刚也和安小大夫说了,煮了些汤药给院子里所有人都喝一些,入了夜,气温骤降,别伤风感冒。
她看了看天,雪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闫玉突然动了。
嘎吱嘎吱的踩雪声,在夜里分外清晰。
刷……刷……刷……
闫玉手上抡着扫帚,想要给门前清出一条路来。
这里里外外的走人,万一不小心摔倒就不好了。
扫了两下,她停下来。
换了工具。
雪太厚,扫帚不好用,得用清雪木铲。
推!
一条直线推过去。
几下子便清出一条小道来。
戚大看到后,接过她手上的木铲。
继续将院子里的雪都推到院墙边上。
……
等待的过程是煎熬的。
闫玉则是承受了双倍的煎熬。
中间大家伙轮着吃了饭。
容嬷嬷安排的妥当,忙中有序,照应李雪梅和准备年夜饭同步进行,纹丝不乱。
几个稳婆也跟着吃了一口。
好饭好菜的招待着,闫家也客气,孩子还没露头呢,就先每人塞了一块碎银子。
虽说赶的这日子不巧,正是大年三十家家团圆的时候,不过她们既做了这行,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主家和气,准备的又足,钱也挣得多,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是以那叫一个尽心尽力。
一个摸着肚子,不断宽慰李雪梅快了快了。
一个关心李雪梅的情绪,怕她忍得太狠,情绪紧张反而影响生产,便口齿伶俐的说着自己接生过多少多少孩子,都平平安安,粉粉嫩嫩,闫家娘子你放心吧,你这一胎保准顺顺利利的……
还有一个一边帮腔,一边检查剪刀、布巾准备的够不够。
最后一个,不断给李雪梅擦汗……
对,没错,闫老二给力,之前的功夫也没白下,之前定的稳婆足来了四个照应李雪梅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