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雪苑内外鸦雀无声。
在惠明珠叙述的过程中,虽然有不少人揣测出一二,此刻真相揭示,依然带来巨大的震动。
由于按正常途径收不到弟子,广寒宫便盗取幼儿,把目标控制在三岁以下,防止他们记得自己的来历。
这种行为触犯了底线,无论世俗法律还是修道界规则,都视之为大逆不道。
说实在的,很多门派未见得好到哪儿去,类似的、甚至更恶劣的龌龊事也曾干过,但胜在隐秘不为人知。中州俗语道,家家卖私酒,不犯是好手。
广寒宫倒霉,干坏事败露了,势必引来一连串惨重的后果。首当其冲的是名声损坏,成为人人避之不及的过街老鼠,谁愿意冒天下大不韪和一个偷盗婴儿的门派合作?
其势头短时期内难以扭转,唯一的办法是龟缩起来,让时间冲淡世人的坏印象。
而夏无盐雄心勃勃,欲借乱世干一番大事业,带领广寒宫走出南极称雄中原修道界,这一番美梦化作泡影。
岳停渊同样陷入尴尬的境地,他与夏无盐联姻,一方面是贪图美色,另一方面因广寒宫收藏有神族的秘籍和财富,堪作争霸天下的好帮手。现在麻烦大了,继续合作下去,广寒宫不但帮不上忙还会拖后腿;若是断然切割,不免被人耻笑薄情寡义。
在整件事中,最大的受害者莫过于一群广寒宫弟子。
受门规限制,被领养的弟子在公开场合绝口不提身世亲属,但出于本能,私心常常念及,存有一些美好的幻想。对于广寒宫的收留和培养,他们感恩戴德,被拘束在荒芜枯燥的南极冰原而甘心忍受,这是重要原因之一。结果,一切尽属谎言,广寒宫不是恩人,是一手造成弟子们骨肉分离的大恶人。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此时广寒宫弟子齐聚于香雪苑,中毒的,没中毒的,被领养的,自家的后代,人人望着夏无盐和周思清,半怀愤怒半怀迷惑,等待她二人解释。
梁青黛性如烈火,爱憎分明,对自己一手带大的夏无盐爱之深责之切。听闻此丑事,她痛心疾首,几乎拒绝相信。
“无盐,惠明珠之言当真么?”梁青黛情急之下忘却场合,直呼宫主的名字。
夏无盐恢复了镇定,扑闪眼睛,满是迷惑和惊奇:“我不清楚,竟有这样的内幕……周坛主,你可从没告诉过我孩子是偷来的。每次有所收获返回广寒宫,你一一说明孩子来自哪个赡养院、如何想方设法说服官员、花费多少银币行贿,经过逼真生动,难道尽为谎言?”
全场哑然。
夏无盐推了个一干二净,让每个人再度出乎意料。
尽管没有亮出切实的证据,但凭惠明珠的言语神态,事情百分百真实。面对这种情形,面不改色、堂而皇之地撒谎,真需要不一般的勇气;而把屎盆子扣在周思清头上,益显心狠手辣。
当归在鄙视夏无盐厚颜无耻之余,也不禁佩服她的演技和心理素质。海龙王则大加赞赏,此女脸皮厚心肠黑,是个人才,以后倒要认真结交。贺亚男小声啐骂,“装模作样,不要脸”。
广寒宫弟子身在局中很难保持客观的心态,加上夏无盐平时善于恩威并施笼络人心,因此几句话后,事实又含混起来。单看周思清怎么应对。
周思清瞪着夏无盐,眼中喷射火焰,夏无盐冷静地回视,完全是问心无愧的样貌。
半晌,周思清忽然疯狂大笑,哈哈哈……尖厉的声音划破广寒宫上空,似长啸似哀号。
“是我一个人干的,与宫主无关,与所有人无关!”周思清脸色铁青,大声吼叫,“始作俑者是上任坛主李斐琳。起先我跟随她到大陆上搜寻弟子,久久不成功。有一次在乡间遇见一个患病的幼儿,李斐琳好心诊治,发现他的经脉适合修炼真气,一时冲动下手偷来。之后渐成惯例,我们到了一地,先打听谁家有婴儿,再深夜溜进去查看其体质。李斐琳说,此乃不得已的办法,否则广寒宫将绝后。我继承洗月坛主后依然遵循旧章。是我的错,我愿接受门规处罚。”
这当然是谎言。
广寒宫受后继乏人之苦非起自于今朝,由来已久。最早盗婴者系数百年前的某位宫主,传统一直延续下来。此乃大恶,犯事者心里有数,所以大多数情况下懂得收敛。
收罗弟子向由洗月坛负责,通常偷婴儿是坛主及其最亲信的弟子动手,其余弟子仍规规矩矩地办事。知晓内情的人极少,仅坛主、宫主等两三个。并且,盗婴的数量有节制,首先尽力从正常渠道获取,实在数量欠缺才走捷径。
上一代洗月坛主李斐琳比较大胆,盗婴的次数有所增加,周思清受其熏陶,到自己主事的时候越发肆无忌惮。另一个原因是,夏无盐急于扩充实力,要求加大入门弟子的吸纳。这样,两三岁孤儿的占比急剧上升,引发明显的破绽。
夏无盐对此一清二楚,见事不谐,便把自己摘干净。因为无任何实打实的记录,唯有经手人周思清推卸不开责任,他人大可不承认。
周思清对宫主的背叛愤怒伤心,然而她心性坚强理智,并且忠于广寒宫。既然在劫难逃,索性一个人扛下来,避免牵连门派。
夏无盐和周思清的默契配合,一下子改变了局面。
外人不消说,看得出两个人在胡说八道,但事不关己,没必要得罪人较真。贺亚男倒是想主持正义,怎奈缺乏证据,总不能道听途说几句话就跳出来。
大多数广寒宫弟子在心理上存偏好,不情愿看到自己的门派出丑,多少有自欺欺人的倾向。如果是周思清欺上瞒下独自作恶,那再好不过。
唯一能彻底揭开盖子的人是惠明珠,经多年调查,她掌握足够的物证和人证。
惠明珠迟疑不决,有些心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