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宁退兵。兀术狼也迅速收拢兵马，打算远征西域。

兀术狼此举，陈绅儿早就料到了。她岂能不知，西域为何突然反叛？莫言秘密西归，这事儿陈绅儿老早便得到了消息，毕竟是给萧美华的红线任务，随莫言西归的大宁骑兵中，便有摘星楼的眼线。所以她才胸有成竹，料定莫言返回维路子模后定然起兵为淳子宇解围。

如今所有的事情都在陈绅儿的计划之内，所以她找到了兀术狼。

北胡的狼主大寨中，兀术狼和众部族头领们正在商讨着西征的事宜。忽闻侍卫来报，陈绅儿有要事求见。兀术狼略微思索，摆了摆手，临时散了帐。头领们陆续离去，陈绅儿才进入帐中。

“绅儿，来了。坐吧。”兀术狼笑着。

陈绅儿点了点头，也没施什么礼，随意找了个草垫坐了下来。顺手从桌上拿起不知道先前为谁准备的羊腿，撕下了一条肉，丢到了嘴里。

见陈绅儿如此“无礼”，兀术狼反而笑得更开心了些。

“绅儿啊，你越来越像胡人了。”

陈绅儿挑眉瞥了兀术狼一眼，抹了抹嘴。

“胡人？真定人？萧岚人……哪怕在萧岚国内，也要分个什么北方人，南方人。都是人，如此分类分群的，意义是什么？我是不懂得。我喜欢胡人的骁勇剽悍，狂放自由，也喜欢真定族人的虔诚淳朴，不屈不挠。虽然我是萧岚国人，但那又怎样？如今你也算雄霸一方的枭雄人物了，格局却如此之小，注定成不了霸业。”陈绅儿淡淡道，言语甚是不客气。

兀术狼面色一黑，有些不悦。

“瞧瞧你，还不让人说，这胸襟气度比老狼主就差得远了。”陈绅儿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我自然是比不上父主的雄才大略，可也没你说得那么不济吧？”兀术狼郁闷的灌了一大口马奶酒。

“狼啊！有些事，你可能不知道，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你还记得那‘老胡书’么？”

兀术狼略微回忆了下，点了点头。

“记得啊，听单亦如那老流氓说，此人是他没正名的师傅，吹得陆地神仙似的。本事我倒是没见识过，不过书说得的确是不赖。”

陈绅儿盯着兀术狼，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开口。

“这世界上有没有神仙我不知道，但你我的确都见识过不少奇人异士，有着神鬼莫测之能。而其中，老胡书前辈，的确当得‘陆地神仙’这四个字。他曾说过，老狼主一生征战，杀伐不断，是‘不得已’。倘若他停止了征战的步伐，北胡七十三部将再度陷入分裂的境况中，互相攻阀。”陈绅儿淡淡道。

兀术狼听了这话不由虎躯一震。内心震撼，此事没人比他这狼主体会的更深了。北胡不事农耕生产，赖以生存的便是草原的牛羊马匹。若是安定久了，各部人口膨胀，生活物资所需拮据，牲畜需要随季节性迁徙，所以无法责令某个部族安分的守着一块固定的领土，势必要引发部族矛盾的。所以只能不断征伐，通过战争来减轻人口压力，掠夺物资。为了战争需求，各部族才愿意将牛羊马匹集中交付管理，避免内部矛盾。所以北胡除了征战，没有办法长期安定生存。

见兀术狼沉默不语，陈绅儿再次开了口。

“狼，我知道，如今，你也面对着这‘不得已’。一直以来你在我心里才是真男人，硬汉子，睥睨天下！可你怎么能说出比不上老狼主这种话来？还说得如此天经地义，心安理得？老狼主有多少个儿子，怕是他自己都数不过来，为何偏偏如此看重你？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为了让你坐稳这狼主之位，老狼主临行前赐死了除你之外所有的亲儿子，还有身居重功的部族头领。你兀术狼凭什么踩着骨肉兄弟们的尸体上位，坐享功臣勇士们浴血拼杀出来的这万里疆土？难道就为了你心安理得的承认自己比不上老狼主么？那他可真是瞎了心。”陈绅儿的话越来越过分，这些事儿是兀术狼心中的刺，北胡的人虽然心中都明白，但没人敢说。

只见兀术狼面色阴郁，眯着眼盯着陈绅儿，第一次动了真火。

“生气了？哈哈哈……老狼主一怒便是血洗千里，我倒想看看，你兀术狼动怒，能有何做为？要不杀了我泄愤？”陈绅儿直视着兀术狼讥讽道。

“陈绅儿！”兀术狼一巴掌将桌案拍了个粉碎，转瞬间冲到了陈绅儿的面前，一手掐住了陈绅儿的脖颈，将她凌空提了起来。不得不承认，这几年兀术狼的身手果然有了质般的飞跃。若是真的动起手来，哪怕如今的陈绅儿，也没把握能再战胜兀术狼了。

“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兀术狼咬牙道。

陈绅儿的脸被掐的涨红起来，可依旧倔强的盯着兀术狼，满眼的鄙夷。

兀术狼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睛渐渐红了起来，手上越来越用力。可最后，还是缓缓将陈绅儿放了下来。

“咳咳……”陈绅儿的脖颈上清晰可见紫红色的手印，不断咳嗽着，还没忘了冲着兀术狼的膝盖踢上一脚来解气。

“你……混蛋！欺负我就本事了，有本事你倒是掐死我啊？掐死我，你能解决北胡的困境，掐死我你能让胡人们安稳？”陈绅儿跳脚骂道。

兀术狼被骂得哑口无言。

“兀术狼，你还不明白么？老狼主选了你，是因为你不同于那些兄弟们，他们只知道打仗，杀人，屠城，邀功。这不是老狼主想带给北胡的未来，他是想让你超过他，带给胡人真正的安定啊！可你都干了什么？拘泥于自己的情绪中，挥军东进，想将真定族重新征服，这无可厚非，可你做到了么？就算是你灭了大宁，之后呢？无非和老狼主一样，再次西征，就算你征服了西域，再然后呢？南下灭萧岚？就算这个天下都被你打下来了，再然后呢？你想过如何治理么？若天下皆为你的子民了，你还打谁？心中死死守着人种，民族的界限，你如何能成为一代霸主，只是个屠夫罢了！”陈绅儿几乎嘶嚎着喊道。

“那我到底该如何？你说啊……”兀术狼也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那是你这狼主早该想清楚的问题，不是我能告诉你该如何做的，但我知道，至少你要先让北胡各部族能过上安定的日子，打破这‘不战则乱’的死局。”

听了这话，兀术狼死死咬着嘴唇，不再做声。

陈绅儿喊得嗓子都快冒烟了，打开了酒葫芦，灌了一口酒。

“给你！”丢给了兀术狼一副地图，陈绅儿转身离开了大帐。刚出帐外，便见财神卫和兀术狼的亲卫们早就抽出了兵器，在账外对峙着。

陈绅儿一愣，随即气笑了。

“都摆什么造型？要打不早打，我们架都吵完了。”言罢陈绅儿径直返回了自己的帐篷，财神卫这才收了兵器，随陈绅儿离开。留下兀术狼的亲卫们大眼瞪小眼。

陈绅儿离开后，兀术狼打开了地图。这是北胡的草场地图，上面画着很多圆圆方方的格子。兀术狼起初没太看懂，但越看眼睛越亮，一直看到了深夜。

这夜狼主大帐外点燃了巨大的篝火，北胡的勇士们围着篝火，唱着，跳着，喝酒吃肉。兀术狼将陈绅儿硬抗了过来，按到了座位上，亲自为陈绅儿烤肉，倒酒，当然膝盖也少不得又挨上她几脚。

也是这天夜里，兀术狼宣布取消西征计划，改革牧场分配。

历来北胡的游牧都是散养，陈绅儿带着封无心，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走访了很多老牧人，结合他们的放牧经验，才想出了新的牧养方法，那便是圈养。

整个北胡最肥美的草场分为东西两片大牧区，毕竟随着季节变化，牲畜还是要迁徙的。在每个大牧区内，分出三个小牧区。再将小牧区的草场分割，按部族数量建立大小不一的围栏，按人口比例分配给各部族。每年只需使用东西大牧区内的一个小牧区，如此可以将草场最大化利用起来，每年用过的小牧区将会畜养起来，将围栏挪到另一块未被使用的小牧区上。这样所有部族的牲畜都可以保证在最肥美的草原上圈养起来，不用担心明年没有足够的草场可用。而且在两大牧区之间，每十天开放牧集，方便牧民们进行粮食，物资的交换和牲畜的借种，培育。

此举得到了胡人们的大力支持，而这“牧集”自然是交给陈绅儿来运营了，兀术狼没有忘记陈绅儿的话，这是财绅庄和北胡的生意，需要互惠互利。有了财绅庄的参与，牧集上非但有牛羊马匹等物资，甚至还会出现各地的特产。

北胡的改革顺利进行的同时，西域的圣城也在加紧重建着。原本忐忑不安的西域城邦，不知为何没有等来北胡的报复。但这对他们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万一北胡真的起兵西征，刚刚经历了瘟疫大灾的西域，是根本无力抵挡的。

淳子宇回师大宁后，同样需要安抚民生，鼓励农耕。但陈绅儿“逃婚”后，财绅庄为了避祸，不得不临时关闭了大宁所有的分部，撤回了萧岚国。淳子宇主动派人联系陈绅儿，希望大宁与财绅庄的合作不要中断，因为恢复国力，大宁离不开财绅庄。

淳子宇的信中字字句句都是公事，至于“逃婚”的事儿，只字未提，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

放下了手中的来信，陈绅儿揉了揉太阳穴，面色如常，不悲不喜。只是在想嘬上那么一口酒的时候，咕咚的声音大了不少。她的“大计划”自然也离不开大宁的。

“绅儿姐，如今这塞北的情形也算稳了，萧岚，大宁，北胡我们也都有了根基，是不是可以着手启动那‘大计划’了？”封无心有些希冀的问道。

陈绅儿放下了酒葫芦，打了个酒嗝，摇了摇头。

“条件，是都满足了，可是时机还未成熟……北胡的大宁的战争都是‘小打小闹’罢了，真正的‘天下大乱’，估计不远了！”言罢，陈绅儿凤眸微眯，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封无心微微一愣，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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