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隼收拢翅膀,喉咙里发出喑哑又连续不断的啼叫。
陆时棠听罢皱眉,将黑隼交给了里珩。
彭奇凑上前来:“小黑说了什么?”
这只黑隼是董指挥使不久前赠给陆时棠的,据说经过专业训练,能够探查地形。
“山上有人活动迹象,看样子人还不少。”里珩答道。
它平日都是里珩在养着,从陆时棠右臂跳下来时,还亲昵地用脑袋拱了拱里珩。
“青龙寨已被剿灭,此处却又有大量人口在活动,恐怕是形成了新的势力。”
里珩抚摸着黑隼乌黑发亮的羽毛:“副将,我们悄悄上山吗?”
陆时棠注视着高处,山路狭窄陡峭,石阶几乎只容一人通行,蜿蜒的石路一直延伸到深林深处,往远再不可窥。
他摇头:“人太多,藏不住。”
眼下对方藏在山中,又不知身份,若贸然打草惊蛇,恐会对云知渺不利。
他不敢冒这个险。
沉思片刻后,陆时棠将马鞍旁挂着的箭袋背上,翻身下马。
“我一个人上去。”
彭奇伸手拦他:“这怎么行,对方人多,副将一个人如何对付的了!”
“我自有分寸,你们在山下待命。里珩,两刻钟后让黑隼飞上山,皆时用它传讯。”
说完,陆时棠便头也不回地深入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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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悬的日头渐渐西移。
冬日天黑得格外快,晴空渐渐暗下来,橙红的霞光铺满天际,大片紫红的云浪铺开,明月藏在云层之后,将现未现。
云知渺站在灶台前,熟练地翻动锅铲,热雾袅袅间,香气不断溢出。
坐在门口监工的孔秋山猛吸鼻子,分明午饭吃得很撑,但现下已经饥肠辘辘。
他问道:“云姑娘,还要多久啊?”
云知渺一手插着腰,一手炒菜,厨房里的温度将她双脸热得红扑扑。
“快了快了,再等一会儿。”
孔秋山只好继续望眼欲穿地等着。
厨房门前,熏肉架下亦是浓烟滚滚。
中午那些熏肉已经被他们吃得一干二净,为了明日还能吃上那道野蒜苗炒熏肉,他们去砍了大量松树枝,又让云知渺重新腌了足量的五花肉挂上熏架。
云知渺告诉他们,这回熏一个晚上,明日更入味。
他们对此深信不疑。
云知渺望一眼锅中的杂菜炒猪油渣,面不改色地抓了两大把甘草撒进去。
好似根本不担心孔秋山看见。
而事实是,孔秋山看见了,还好奇地问:“这加的是什么?”
“野菜啊,就是你们早晨采的那些。”她又翻了两下铲子,菜香翻涌。
“哦……”孔秋山伸着脑袋看,“多加些,咱们人多,别不够吃。”
云知渺动作一顿,看了孔秋山一眼后,微微笑起来,然后重新添了三大把进去。
这可是你让我多加的,别后悔。
待得日暮完全降下,夕食也已全部准备好。
匪徒们一个个热情高涨,特别是看向桌中央那只小火炉上,不断咕咕冒泡的烤鱼锅子。
夕食的菜式和中午完全不同,主菜是大锅烤鱼,其余的糖醋鲤鱼、鱼头豆腐汤、杂菜炒猪油渣、牛肉甘草煲、鱼肉栗子泥羹,亦是卖相极好,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裴川懒洋洋地倚坐,目光落在一旁安静站着的少女身上。
她的肤色很白,如皑皑一捧雪,圆润的杏眸微垂,长睫在脸上投下两道蝴蝶般阴影。
少女此时正看着他们用饭,红润的唇微微翘着。
看起来很是乖巧的样子。
裴川微微出神,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他记不得那是几岁,被父亲抱在膝头,他的阿娘便是这样站在饭桌旁,含笑看着他。
他问父亲:“为何娘不和我们一起吃饭?”
父亲的正室夫人端着参汤浅抿一口,讥诮着回他:“你小娘是妾,妾等同下人,没有资格和主子同桌用饭。”
阿娘红着眼睛,却依然温柔望她,眼里是他那时读不懂的情绪。
篝火明亮,记忆中的身影与眼前人恍惚重叠在一起。
裴川垂了垂眸,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发闷。
“你……过来。”
云知渺指了指自己,见裴川点头,便上前去。
“坐吧,今日辛苦你了。”
“这不合适吧。”她摆摆手。
“有合不合适?”裴川皱起眉,“饭是你做的,坐下一起吃。”
云知渺心想,虽然她的确是饿了,但她真不敢吃啊。先前当着他们面试菜,也只是每样尝一口,毕竟这些……
见裴川大喇喇地要伸手来拉她坐,她状若惶恐,往后退了一步:“多谢裴寨主美意,我……我还是去厨房看看熏肉,添些松枝。”
少女宛若惊弓之鸟,低下头飞快朝厨房方向走。
纤细的背影很快消失于视线。
裴川撑着膝盖,微微侧头做沉思状,篝火将他的面庞照得轮廓分明。
“她这是作甚?”
自己长得有这样吓人吗,前日她分明还带着自己的小婢女,忽悠了一众小弟开门放她出木牢,和他们坐在一块吃红烧肉,瞎扯什么逆袭故事。
孔秋山大口吃着烤鱼锅里入味十足的土豆块,烫得口齿不清:“大锅,嗐不是里去拉云菇晾……”
“舌头捋直了再说话。”裴川瞥他一眼。
孔秋山哈着热气,总算把整块土豆吃完,灌了一口凉水解烫。
“我是说,人云姑娘是大家闺秀,大哥你二话不说就要去拉人家,她能不跑吗?”
江虎道:“对啊老大,我听人说,大户人家都讲究这个,这个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这样。”
闻言,裴川搔了搔耳朵。
他倒是忘了,平日和一帮大老爷们处久,哪里讲究这些。
“罢了,随她吧,去厨房她自个儿也能弄吃的。”裴川又道,“今晚给她们加个铺盖,再加条棉被吧。”
一干小弟们干饭动作都停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孔秋山更是整个头凑近过去:“大哥,今儿你怎么突然发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