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在家中,不管云国公怎样责骂数落,云愉安都只有低头听训的份,但眼下两个好友就在身侧,云愉安岂能丢了面子,梗着脖子嘟囔道:“我若是蠢猪,那爹成什么了,这话好没有道理。”
“你这……”云国公噎了半晌说不出话,牙关咬紧正要发作,被国公夫人扯了扯袖子。
到底看着有客人在,云国公还是忍下想用靴底大耳刮子抽儿子的冲动,狠狠剜了云愉安一眼。
“好了好了,都坐下吧。”云国公夫人打圆场,吩咐婢女们布置碗筷。
众人应声入座,唯有云知渺站在厅门前张望。
少女轻垫着脚尖,望向茫茫飞雪中的一片昏暗,身后云愉安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动筷子,忙喊她:“二姐你在看什么呢,赶紧用饭呀!”
“还有人没到呢。”
“还有人?”云愉安问,“是谁要来?”
“陆时棠啊,先前邀了他来过冬至的,许是戍营里的差事耽搁了。”
闻言,云愉安的脸色一下垮下来,忿忿低声:“叫他来干什么嘛,那小子讨厌死了。”
巧着这时走廊尽头亮起一盏摇晃的灯光,家仆在前打灯引路,身后跟着的是玄衣墨发的少年郎。
陆时棠并未穿大氅,肩头飞雪晕湿一片深色,墨发以玉冠固定,高高扎在脑后,垂下长长马尾随风轻扬。
云知渺朝他招手:“快进来,就等你啦!”
隔着风雪,少女的动作像一只欢脱的兔子,陆时棠不自觉抿唇笑起来,加快了步伐。
他依礼问候了云国公夫妻,随后在国公夫人热情的招呼下坐至云愉安身旁。云知渺与云轻宛是女子,坐在圆桌另一边,从陆时棠的角度望去,正好和云知渺面对面。
云愉安显然不怎么高兴,故意将自己的圆凳挪远了些,嚷道:“你别和我坐一块儿,我可不想吃饭的时候没胃口!”
国公夫人骂道:“你怎如此无礼,前些日子人家小侯爷还时常来找你下棋,莫不是输了棋就赖人耍横。”
“哼,他才不是来找我下棋,他明明就是……哎哟……”
脚背传来一阵钝痛感,云愉安龇牙咧嘴的痛呼声代替了后头的话。他怒目瞪向陆时棠,而对方只是温良地浅笑着。
“云夫人莫怪,只是先前和愉弟拌了几句嘴,他才生气的。”陆时棠音色柔和,只是半侧过脸,视线扫向云愉安时,有意无意地带着些警告。
云愉安张了张嘴,心道这家伙果真是极会装相,冷哼一声扭过头。
只是少年人之间的小打小闹,云国公夫妻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婢女们为各个主子盛饭布菜,话题很快就掀了过去。
每人面前都盛了一碗鲜花汤圆,润白的圆子里透出深浅不一的淡红色泽,云愉安最是贪嘴,几颗汤圆吃下去,嚼得满口花香,眼角眉梢都舒适展开,也没心思再和陆时棠斗嘴。
方意满整个人都埋在了饭碗里,蒸得颗颗饱满的白米饭上浇上牛腩煲的汤汁,均匀拌开,每一粒米都沾上了辛香。
“唔……唔……方兄,你给我留一点!”柳淳生一边吃着甜汤圆,一边夹着菜,总觉一张嘴好似不够用,生怕自己少吃了。
纨绔三人组好似在深山里饿了半个月的野猴子,进食速度大有风卷残云之势。而云知渺的脑海中不停响起系统幸福值增加的提示音,乐得眉开眼笑。
陆时棠的眼瞳中映着昏黄烛光,还有少女笑时唇边的两道酒窝,用饭动作慢条斯理,乖巧得不像话。
云国公将几人的状态都看在眼中,心中郁闷难平。同样都是十来岁的少年人,怎的别家孩子如此稳重,自家的就像歪瓜裂枣。他看了一眼连最后一滴汤汁都被刮干净的牛腩煲,心说自个儿还没吃几口,全被这三个野猴子嚯嚯了。
“云兄,我好羡慕你啊,和你一比,我府中的饭菜好似猪食,前十几年都是白吃了。”柳淳生把汤碗舔干净,意犹未尽地咂咂嘴。
方意满在旁赞同地点头,还补上一句:“要是我们也能时常吃到就好了,哎……”
“那有什么难的,你们多来府上便是了,二姐最疼我了,只要有我一口吃的,也不会少了你们。”云愉安信誓旦旦地拍胸脯,还状若得意地睨一眼陆时棠,好似前些时候担心方柳二人上门抢食的人不是他。
方柳二人很是上道,一口一口云二姐姐叫得腻人。
云知渺对于食客一向来者不拒,毕竟多一人就多些积分,笑眯眯地应着。
唯有陆时棠乌羽般的眼睫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外风雪大作,月夜银辉也全数掩藏在深云之下,随着几声急促脚步,家仆匆匆进了厅,弯腰禀道:“侯爷,有……有贵人来访!”
“贵人?”云国公抬起脸,莫名不已,“哪位贵人?”
不等那家仆回答,一名身披狐裘长褂的男子已兀自踏入厅室,他的身后,跟着劲装窄袖的高个侍从。男子解下褂子随手递给侍从,笑声朗朗:“雪夜深深,没有叨扰云国公吧?”
周景瑞仪态端方,甚至极为谦逊地揖手平礼,惹得云国公惶恐起身,忙道不敢。
“三殿下说的哪里话,老臣不知三殿下莅临,有失远迎,望殿下勿怪才是。”
婢女家仆们乌泱泱跪下,连带着云知渺等人也不得不起身行礼。
云知渺蹙着眉,抬头又正好瞧见,周景瑞的视线有意无意望向自己身侧的云轻宛,心中一阵嘀咕。
他来干什么?
厅间原本气氛活络,但冷不丁插进一个周景瑞,除去云国公陪着寒暄之外,其余人大都沉静不语。
席间已只剩一些残羹,云国公夫人不得不吩咐大厨房重新赶制菜肴,因是招待皇子,又事发突然,大厨房忙得团团转,才堪堪呈上些精致菜式。
周景瑞兴致并不在用饭上,只尝了两口便不再动筷。他漫不经心地转动玉扳指,眼尾下压,同云国公交谈一些无关紧要的词文杂事,心中却一直惦记着连日来做的那些古怪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