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城营大帐里,一日差事结束的云愉安解下腰间佩刀,抱上装有面饼调料的木匣,直奔大灶房。
打饭的队伍已经排得陇长,站在大锅前的几个炊兵一手叉腰,一手拿勺,往排到跟前的人碗中添菜。
等排到云愉安时,炊兵的手好似痉挛般抖动两下,满勺的菜顿时漏下去一大半,盛到云愉安碗里的,只有少得可怜的分量。
“这什么意思?”
云愉安叉腰挑眉。
灶兵掀了掀眼皮:“没有什么意思,就这些,端上碗滚一边去。”
“又作怪是吧,信不信我再去李正将那里检举?”云愉安高高抬起下巴,一副气势高涨的模样。
那炊兵听罢脸色微妙,又被身旁的人使了眼色,才难耐住火气,重新捞起一勺重重搁进碗。
“这还差不多。”云愉安哼哧一声,捧着碗大摇大摆地走了。
待队伍排完,那炊兵擦擦手,转进了一间白帐篷。
左贤良和郑烨正交谈着什么,见人进来止了声,郑烨低声斥着:“怎么不通报,还有没有规矩?”
炊兵低下头去:“是、是,属下一时忘了。”
“说吧,什么事?”
“又是那个于安,前日他和李正将告了状,说大灶房针对他,专给他冷菜冷饭,李正将才罚了人,兄弟几个虽心里不服,今日却也没敢再明着来。但方才属下只是少给他打了一些菜,这于安又出言要去状告,郑副队您看……”
郑烨听得不耐烦,冷哼道:“他是告状告上瘾了,也罢,你们收敛些,照常来吧。”
炊兵应下,抱拳退了出去。
白帐中灯烛晃动,左贤良将双腿架靠桌案,呵然一笑:“这小子真是有意思,说他不通人情世故吧,他还懂得越级告状。说他聪明吧,他偏偏又不懂规矩,新人难教啊。”
“这毛头小子虎得出奇。”郑烨道,“从前那些新来的,随便提点几下都服服帖帖,偏他别苗头。开始还来找属下争辩,到大人跟前也冒犯了一回,大人将他训斥一番,原以为他会老老实实,谁知转头就跑到李正将那里去。”
“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都要往上告,咱们那位李正将对外有爱兵如子的美名,底下有人告了,也不好不管。”左贤良摸着两撇胡须,皮笑肉不笑。
结果是李正将把他也劈头盖脸数落了一顿,说他连手底下人都管不好,欺负新来的,好一通没面。
郑烨小心赔笑:“都是属下无能,回头找着机会,定然让那小子狠狠栽个跟头,懂得什么是上下尊卑。”
左贤良哼笑两声,不置可否。
“听说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奇怪的面食,乍一看平平无奇,用滚水一泡,却是喷香扑鼻。”
郑烨应道:“是有这么回事,手底下人想偷摸顺来研究研究,他日日把东西揣在身上,连夜里睡觉也捂在枕头下。”
“随身带了那么久,凭管什么面也馊了,真是稀奇。”左贤良眼珠缓慢地转着,“找个面生的,去套套近乎,看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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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外篝火旁,云愉安席地而坐,搅开泡软的面条,鼻尖是一阵阵香气。
他呼哧呼哧吹一口起,夹起一大筷子送入嘴里,面条劲道弹牙,裹着汤汁一起被送进嘴里,眯眼满足咀嚼。
还是二姐给的好吃,大灶房做的那些,充其量算是果腹,哪里算得上美味吃食。
只可惜他不能日日吃这面,每半个月有休假回了家,才能找二姐要新的,平日还得数着数量省着吃。
云愉安咂吧嘴,喝下一口热乎乎的汤,胃腹都暖和起来。
拐角处,缩头缩脑地走来一个人,那人拖长步子经过云愉安身边,动动鼻子嗅闻他碗中飘出来的香气,咽了咽口水。
云愉安警惕地护住自己的碗,往边上挪了一点:“你干嘛?”
“小兄弟,你这吃食……是大灶房发的?”
“不是,我家中带来的。”云愉安呼啦又喝了一口汤,背过身去不理他。
那人扶住腿,在他边上坐下,双手拢袖呵呵笑:“也对,大灶房哪里做得出这么香的东西。小兄弟,你家中是开餐铺的?”
回应他的是吸溜吸溜的吃面声。
那人悻悻咂舌,继续道:“还是小兄弟命好,能从家中带粮。哎,我却没那样好命,得罪了郑副队,日日去大灶房只能接些冷饭菜,这日子过得,苦哇!”
云愉安竖起耳朵,慢慢转过了头。
“你也被针对了?”
他将那人打量了一番,那人应该要比他年长一两岁,生得干瘦黝黑,是老实长相。
“谁说不是呢,我是新来的,以为进巡逻队老老实实办差,就有体面,谁知道……哎。”
云愉安一听,顿时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忿忿道:“好个郑烨,原来是专门欺负新来的,我要去李正将面前告状!”
那人一听忙制止道:“这、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他仗着手里有芝麻大点权,就这么嚣张。咱们一起去说,证据确凿,李正将准把他副队的职掀了。”
“……还是算了。”那人缩缩头道,“我惹不起郑副队。”
云愉安撇了撇嘴:“你也太胆小了。”
“没法子,我还指着这份差养家糊口,哪里敢随便得罪人。今日做完差回来,又没赶上放饭,现下还饿肚子呢。”
那人缩起身体,肚子适时咕噜叫了一声。
云愉安抿抿唇,看他样子实在可怜,想了一会儿,把自己的宝贝木匣拿出来,慢吞吞地摸了一片面饼给他。
“那……分你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