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表微笑道:“倒没什么有碍观瞻的,我只是好奇,这里想必是有人题的诗句吧,怎地刮了去?”
伙计挠头道:“不说也罢,这又不是什么好事,两位贵客要吃什么,小人去吩咐厨下去做。”
张文表摆手道:“你先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伙计笑道:“贵客究竟问这个作甚?”
在魏岑些许闪烁的目光当中,张文表径直掏出百文大钱来放在桌上道:“就当你给我们说个故事,我就想知道为什么。”
伙计显然有些迟疑,但又舍不得堆在桌上的百文大钱,想了想终于低声道:“二位贵客是从外地而来吧?我青阳县出了大事了你们不知道么?”
张文表抬头径直问道:“我们刚刚进城,不知道有什么大事。”
“哎,怎么说呢?实际上也不单单是青阳的事情,小人瞧二位应该是大人物,怎会不知近日朝中发生的大事?”
伙计眯起双眼,紧接着神秘兮兮地说道:“二位可别小看我们谪仙居,大唐多少重臣,就连咱们当朝的左相冯延己、冯相爷可都与小店渊源颇深。不少人每年都会来我青阳县,尤其喜欢到小店喝酒吟诗,每天啊那是一个宾客盈门络绎不绝!
喏,你们瞧,那最上头的是枢密使陈使相的题诗,那是枢密副使魏使相的题诗,还有好多好多有名的大官儿的题诗!这些都是他们来这里饮酒作诗,之后题在墙壁上的。
只是不久前忽然有传言,说冯相遭了大难,人哪陷在了大理寺,怕是要糟糕了......你们今日入城时,没听说朝廷不少大员都来了青阳么?估计啊,都是因为冯相的事情,朝堂嘛明争暗斗的,有人欢喜自然有人忧,我跟你们说,你们可知九华山中隐居着一位大人物,他啊——”
“咳咳!”魏岑忽而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心中暗道这厮必定是新来谪仙居不久,怎生胡言乱语起来,紧接着狠狠地瞥了一眼这伙计,原本眉飞色舞的神情立马惊慌起来,伙计自察言多必失,赶忙抬手轻轻地扇了几下自己的脸颊,接着低头退至一旁。
“我且问你一句,老实答来。”魏岑收起了狠厉的眼神,压低了声线问道:“墙壁上头那首被铲去的诗,便是冯相的罢!这可是你们掌柜授意的?”
见魏岑身后的些许护卫皆目露凶光,伙计赶忙欠身老实道:“贵客真的个高明,确实如此!我家掌柜五六日前便命人将冯相写的诗铲了去,当时我们也不懂,现在算是明白了,原来掌柜的真是高瞻远瞩,怕是提前听到了些风声。
毕竟冯相若是真的获罪了,他的诗句怎能留在酒楼上?您二位说是不是?”
魏岑心中一动,嘴巴微微张口似是欲追问,却见张文表十分自然地起身点头道:“原来如此,有道是人倒霉吧,猪狗都嫌!这倒也是人之常情。这百文赏你了。”
伙计连声道谢,喜滋滋将百文钱收入囊中。
“二位吃些什么?”
张文表笑道:“我们初来乍到可不知道你们最拿手的是什么,你给推荐几个特色菜,钱不是问题。”
“那可多了,小店拿手的石耳土鸡、臭鳜鱼、一品锅、山粉圆子……”说到自家菜色,这伙计嘴巴即刻得吧得吧开始如数家珍。
张文表听得恍然,摆手道:“停,我要特色的菜,除了你们这里的,别处没有的菜式,这才叫特色,明白么?”
伙计挠头想了想道:“除了咱们家别处没有是么?那便以这九华山林之物做菜如何?九华三耳、天台双冬、清蒸山凤凰、红烧四鲜......还有一道臭鳜鱼,虽然这道菜整个池州都流传颇广,但只有我谪仙居的臭鳜鱼做得最好吃,因为这鱼若是烹制不当便会味道怪异,难以入口。而我谪仙居精于此道。”
张文表看了一眼魏岑,这些菜到底一个都没听过,且看他要不要了。魏岑似乎心思并不在这上头,只是不耐烦地甩手道:“那便来一份臭鳜鱼尝尝吧。”
伙计愣了愣道:“可是……现在没法给您两位做这道菜。”
张文表面露不快,皱眉道:“做不了你说这么热闹作甚?莫不是在耍我们?”
伙计忙解释道:“是这样,这道菜只有我家掌柜一人会做,他有秘制烹调的手段,别人都不会。但现在我们掌柜不在店中,所以这道菜倒是不方便做。”
魏岑心中再次一动,澹定地问道:“请问你家掌柜可是进了山?”
伙计眼神闪过一丝犹疑,随后憨笑道:“这掌柜的事情,小人哪敢过问?我们掌柜也不让提,总之这几日掌柜踪影难寻就是了,这位贵客,莫非你有要事要找我们掌柜?”
魏岑突然问道:“你家掌柜今日何时进的山?”
伙计显然露出了猝不及防的惊讶之色,随后深吸了一口气微笑道:“贵客这是何意?”
魏岑摆手道:“没事了,随口瞎问而已。这样吧,弄几个你们的拿手菜上来,再弄些清澹的素菜,对了,再来一壶好酒。”
接着眼神闪烁,补充了一句:“切记,酒要热水初温,银壶贮存,莫要隔火。”
伙计面色一惊,接着答应一声,以极其谦卑的姿态俯身行礼过后,匆匆下楼去了。
待脚步声消失之后,早就狐疑不解的张文表,看着沉默不语的魏岑问道:“魏使相,你方才的问话很是奇怪,我实在是听不明白,可否指点一二?这谪仙居的掌柜是何人,那伙计不是说这几日踪影难寻么,你为何却知他今日进山去了?难道这些事情,与咱们要办的正事、要见的人有关联?”
魏岑轻哼了一声笑道:“张虞候稍安勿躁,等着瞧吧。喝茶喝茶。”
随后魏岑拂袖端茶欲喝,却见身后的魏三伸手制止道:“使相且慢!”说罢从衣甲中抽出一根银针来在魏岑的茶水里试了试,接着又到张文表的茶杯中试了试。
张文表轻笑道:“怎地,魏使相是害怕有人下毒么?”
不及正主开口,魏三连忙接口道:“使相何等尊贵,在外需谨慎为上,不可不防!张虞候,这一路上您又不是不知,还是小心为好,万一中了别人的道儿......”
“多此一举!这谪仙居是什么地方?”
魏岑倒甚是有些不满地回头瞟了一眼,惊得魏三赶忙收起银针低头叩罪,随后眉头舒缓了些澹声说道:“罢了,你们这些护卫算是第一回跟随本相到此,出于一片忠心,本相也不怪罪你们了!”
魏三咽了咽口水,赶忙拱手低头道:“谢使相宽宏大量!”
话音刚落,只见外头的楼梯上传来厚重错杂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一道沉厉老迈的声音:“煮酒之法,必用热水温之,贮酒以银瓶为上,瓷瓶次之,锡瓶为下。凡酒以初温为美,重温则味减。若急切供客,隔火温之,其味虽胜,而性较热,于口体非宜......”
张文表见这道突如其来的人声愈发接近,莫名叩手按住了桌上的佩剑,随后瞥了魏岑一眼。
身后的魏府亲卫们亦是面露谨慎之色,纷纷凑到各处屏风之后把住出入,唯有魏岑丝毫不惧,澹定如常地饮茶。
“......魏使相这绝妙的温酒之法,老夫可一直铭记在心啊!”
这道老迈的声音随着一位身着黑袍的老者进入而停顿,魏府亲卫们正要一拥而上制住这位不速之客,却见魏岑径直起身上前,制止了魏三等人的莽撞之举后,罕见地恭敬抬起手作揖。
张文表定睛一瞧,顿时有些茫然,这不正是今日县衙之前独自立于人群之外的那位黑袍老者么?
黑袍老者瞥了瞥四周的甲士,气定神闲地拱手道:“魏使相,别来无恙啊!”
魏岑似乎对此人十分忌惮,露出了更加谦恭的神情,微笑道:“魏岑多谢宋掌柜惦记!敢问宋掌柜,令兄卫国公他老人家近日身体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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