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的争吵不了了之,云月兰早已没了去找长老相商事宜的心情,一直将自己关在屋中,到了日落黄昏之时才走出房门,到厨房提着一罐酒到后院的树下坐着,将酒倒了满杯,却一杯都没有下肚,只是缓缓将酒倒入树下。
这也算是一个秘密吧,南疆善蛊术之人,特别是那些养了很多自己可操控蛊的人,绝不能醉酒,一旦醉酒,只怕那些蛊不受控制,皆跑出来作祟,到时候要是伤及无辜,可就不好了。
所以就让这棵老树替她一醉解千愁吧。
阿奇其实一直在关注云月兰的动静,他也知道自己早上说的那些话,对云月兰来说有多困扰,可话已说出口,覆水难收,所以他只是远远地看着云月兰,并不再上前。
宋旻一进院子并没有看见云月兰,他原以为云月兰还未回来,可当他放下东西想到厨房做晚饭时,刚到后院就闻见了浓重的酒味,接着则是在后院的那棵树下看见在酒罐旁的云月兰。
“阿兰。”宋旻焦急地跑到老树下,他自是知道云月兰不能饮酒。
云月兰抬头着宋旻笑,宋旻这才发现酒全流进了老树边的泥土下,稍微松了一口气。
“这是怎么了?”宋旻弯腰想扶起云月兰,却被她拉住,他意会之后,在她身旁坐下去。
云月兰靠近宋旻,歪头靠在他的肩上,宋旻也伸手将她圈进怀中。
两人一同看着院外的落日余晖,彼此都不言语,偷得最后一些静谧的闲暇时光。
“旻,皇朝也有这般风景吗?”
宋旻一愣,云月兰甚少提及皇朝,他转头望见远处的阿奇,心中便知道云月兰为何会如此问,顿时,他心中有些怒气。
“皇朝的风景有些惨淡,不及南疆辽阔。”宋旻回想起那些无数个从高楼院落望见日落的日子。
“你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云月兰突然有些好奇起来。
提起冯贵人,宋旻低头不自觉地笑了笑,又抬头说:“我的母妃,是个很善良的人,又善良又坚强,对着谁都能笑得一脸温柔,也是因为她温和的性子,所以很得父皇喜欢。”
云月兰抬眼望着宋旻,只见他一脸柔和,但随之他又有点落寞:“不过,在深宫之中,她的善良有时却也让她左右为难,就算她处处与人为善,却也依旧只能艰难地存活,她所有的一切,仅依赖于我父皇的一丝怜悯了。”
云月兰听着,不知为何有些心疼,那样的女子,是如何将宋旻一手拉扯大的,她大概能想得到有多不容易。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宋旻缓缓开口:“阿兰,我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过上这么幸福美满的生活,有时我早上醒来,若不是看见你的容颜,我甚至都觉得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在臆想。”
“可是……我怎么还是逃不掉啊?”
宋旻言语之中皆是嘲讽。
云月兰闭眼,轻声啜泣。
“我要回皇朝了,阿兰。”
到底,宋旻还是说出了这句话,云月兰一时心如刀割。
“如果我还能活着的话……”宋旻的话只说了一半却没再说下去,其实他也知道此去凶险,他就算真的通过和宣灵结亲,和右相联手了,可也难敌太子。
“你不想,也将我带回皇朝吗?”
“想过,可你毕竟是个南疆人,我不愿你陪我到皇朝犯险。”云月兰是南疆圣女,一双手可操百蛊,若有她相助,那他肯定多了很多胜算,他想过,可最后他不愿。
云月兰只是笑了笑,说:“若你回了皇朝,旻,你想做什么呢?”
“我想救出母妃。”
“旻,你不想要帝位吗?”云月兰倒是有些意外,世人皆有欲望,再怎么说,宋旻也贵为皇子。
“自然想,谁不想做到那万人之上的位置,只是我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所以就不再肖想了,能够扳倒太子,再救出母妃,已是很难的事情了。”关于他不善为政之道这件事,他早就释怀了,也不再去强求。
“旻,我陪你去皇朝。”云月兰低下头不看宋旻。
“阿兰……你,不可。”宋旻不假思索地拒绝。
可云月兰充耳不闻,只再说了一句话:“你记得带我回南疆。”
你记得带我回南疆,这一句轻若鸿毛的话,却在宋旻心中一直盘桓到死也未忘。
宋旻也不再言语,他深知云月兰性子单纯,也不常计较小事,事事都挺看得开,可要是真认准了什么,定是说一不二的。
他拦不住她,若是他强行将她留在南疆,那最后,她也定会自己去皇朝,她便是这样的人,坚持什么,便一头栽到底。
“不过,多给我些时日吧,十日后,我再随你回皇朝,我们只能秘密动身。”
宋旻听着云月兰的话,心中百味杂陈,从一开始,云月兰做的很多事都是为了他,这一次也不例外,他突然开始憎恨起自己的无能,可他又没有办法,所以他只能紧紧抱住云月兰,他想无论如何,他定要护住这个一心只为他的女子。
云月兰一连消失了好多天,宋旻心中虽着急,却也不曾贸然去山中找那些长老,他一直记得云月兰临走前说的让他等她回来,他答应了,便按捺住心思,时不时收拾些东西,时不时观望门口,期盼着她或许某日就出现。
第十二日黄昏,云月兰回来了,她一脸虚弱,扶着院门,朝正向她飞奔而来的宋旻笑,在她倒下的那一刻,落入了宋旻的怀中。
宋旻抱着浑身是血的云月兰,他还未开口说一句话,她便疲惫地闭上了眼,他将她抱起,只见院外她走回来的那条路上,皆零零散散地落满了她鲜红的血。
触目惊心。
没人会知道云月兰这十二日到底经历了什么,所有人都只会在三日后,为不幸病逝的南疆圣女举行盛大的葬礼,南疆子民都将为她哀鸣。
三日后
南疆城中处处挂着白布,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白茫茫。
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出城外缓缓引入山林,城外的宣家军早已等候多时,一见他们出来,便连忙跟上。
车内,云月兰靠在宋旻怀中,仍旧脸色苍白,不过她的手却抚着平坦的小腹,宋旻注意到了,只是并未多言,他还以为她兴许是伤到了腹部,所以马车走远了之后,他连忙叫阿奇走慢些。
云月兰一直闭着眼,但她并没有任何睡意,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她腹中早有一条活生生的生命,这本该是多让人高兴的事,可如今她不敢贸然说出来,她不想再让宋旻多添烦恼,做事再多一分顾忌。
马儿突然长鸣一声,马车颠簸了一下停了下来,云月兰瞬间睁开了眼。
“师妹,出来。”
谡之喊声响起,接着是一连串剑出鞘的声音。
云月兰连忙起身掀开帘子,只见谡之骑在马上,根本不看几十个宣家军对他亮着的刀剑,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马车,而他身旁的另一匹马,坐着的正是那老者,他们的师父。
“收剑。”宋旻命令,那些宣家军收了剑站到一旁。
“师父,师兄。”云月兰下了马车跑向谡之。
谡之和老者翻身下马,谡之就疾步上前抡起拳头,一拳将宋旻打倒在地,一旁的侍从又想拔剑,宋旻及时制止住。
“师兄,你做什么!”云月兰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拦住谡之。
“你是不是个男人,竟让阿兰去冒这样的险!”谡之破口大骂。
“师兄,师兄,是我,是我,是我要去的。”云月兰快急哭了。
宋旻擦了擦嘴角的血,站了起来,面对暴怒的谡之,他无话可说。
“你——”谡之一下气不打一处来。
老者上前一手将谡之拦住,谡之稍微冷静了些。
“阿兰,随为师回山中。”老者一脸严肃。
云月兰红着眼摇头,她不能。
老者伸手拉住云月兰的手腕,却是愣了一下,皱着眉头继续说:“这并不是个最好的选择,阿兰,你心中清楚的。”
云月兰低头抹泪,老者叹息一声放下手,孽缘啊。
“宋旻,你为何不阻止阿兰?”谡之冷冷地开口。
宋旻低头沉默。
“阿兰虽固执,可若你心中真不想她随你回皇朝,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你甚至可以将她送到山中,让我看着她,左右我定会将她看住,待到事情过去了,再让她去寻你,可你,却什么都不做,是不是你心里其实也在希望,她在皇朝能助你,去取得一些你渴望的东西,你心里早就打好算盘,你要利用她!”谡之指着宋旻的鼻子毫不客气地开口。
谡之的话如一盆冷水浇了宋旻满头,他突然觉得有些心虚,他也没办法骗自己,云月兰对他来说,确实是个很好的帮手,他能利用她的一双能操百蛊的手,除掉很多人,很多对他不利的人。
所以,其实他心中,也是希望云月兰陪他回去的吗?
“满嘴甜言蜜语的伪君子!你根本配不上……”
“师兄,你不要再说旻了。”云月兰挡在宋旻面前,打断了谡之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