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新任左相要上任的事情在皇朝中传得沸沸扬扬。
国师推演一番后选定了个吉日，这新任左相的上任礼便完成了。
可赵歌却一直住在相府，皇宫中迟迟不下指令要他们搬离府中，连左相去请旨，皇帝也只是敷衍地说再过段日子。
没人知道皇帝和公良褡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左相毕竟已经混迹官场多年，不论什么情况，他都不会着急，所以这相府中的所有人都在像平时一样生活。
“小姐，公良先生在前厅。”
赵歌拿着细针的手微微一顿，帕子上的鸳鸯戏水只剩点睛之笔。
她重重地将帕子丢置一旁，抬脚走了出去，心中想着，事到如今，这公良褡这般着急取得相位，却迟迟不来这相府，到底为何？
难道此次登门是要亲自将他们逐出相府，好报那次在扶风楼，她提到他的身份低微，恐难得相位之事？
未免也太小心眼！
想着想着，赵歌已经走到离正厅不远处往，停住脚步往里望，正见公良褡俯身恭敬地给左相添茶。
赵歌突然觉得自己狭隘了，公良褡这人怎么说也算是左相的弟子，聪慧如他，怎么会那般不知礼。
所以她只能沉住气地在外一直候着，终于，公良褡起身拜别了左相正往外走，她连忙给铃儿一个眼色示意，铃儿迅速朝公良褡走去，成功将公良褡拦截。
左相府的花园不仅大，还一直被打理得很好，而且鲜少有人来。
赵歌和公良褡坐在花园中的亭子中。
“公良先生今日来此是为何事？”赵歌总是先按捺不住的那个。
“赵小姐不知吗？”
赵歌一听，气得想拍桌走人，“不劳公良先生亲自前来，我与爹爹不日将搬出这相府。”
公良褡的面容毫无波动，他只是直直地看着赵歌，“我今日来，是再次来递求婚书，赵小姐，我要娶你。”
赵歌惊得脑子突然一片空白，不知言语。
“赵小姐，我可记得我们在扶风楼做的约定，不过如今这相位我已经得到了，不如我们换一个条件如何？”
“相府归你，你归我。”
公良褡眼带笑意地看着赵歌，不知为何，赵歌有种掉了坑的感觉。
不过他为何要娶她？难不成她是他想琴瑟和鸣的心上人？
这让赵歌没法信服，毕竟他们虽相识时间不断，彼此却只是规规矩矩的、很有距离感，就这样的点头之交，哪来的至死不渝？
“公良先生莫要说玩笑话。”赵歌笑得有些僵硬。
公良褡微微向前倾慢慢靠近赵歌，“我向来很少说玩笑话，赵小姐定是不太了解我。”
赵歌不敢说话，只觉手心直冒汗，这要她怎么了解啊？
一抬头，她便对上那双略带风情的狐狸眼，她的心突然砰砰直跳。
从前见到的公良总是那般不解风情的淡漠模样，怎么如今却像是换了个人？
是以前她没有仔细去观察去发现，还是这人一直掩饰得太好？
“我……我已经决定要与爹爹一同去南国。”
“南国与皇朝距离甚远，大人的情况早已不比从前，赵小姐真要大人受这般舟车之劳吗？”公良褡追问。
赵歌不得不承认，这人确实很会捡重点说，是的，她又动摇了，她怎么总有种被他拿捏的错觉？
“赵小姐，不如你行行好，圆我这与心上人能琴瑟和鸣的愿望，可好？”
公良褡温声细语地询问，嘴角上扬，连带着那双魅惑人的眼也充满了光芒。
赵歌从未见过如此生动的眼，她不禁被迷得晃了神，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既如此，我便请国师择个吉日，我想早日迎娶你过门。”公良褡收起神色，站起身来。
“什么？”赵歌突然清醒过来，有些不知所措，她竟然一时糊涂把自己卖了！
公良褡弯腰伸手将赵歌左耳边的一缕青丝绕至耳后，在她耳边轻声说：“赵小姐，要一诺千金。”
赵歌突然感觉事情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她一回屋便匆忙收拾东西准备跑路，可第二天一早，便有一道赐婚的圣旨下来了。
皇帝给公良褡和她赐婚了！
左相拿着圣旨连忙进宫询问个究竟，赵歌一直在府中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直到赵歌看见左相一脸凝重地回到府中。
“爹爹。”
“你真要嫁给公良？”
赵歌一时语塞。
“皇上说，昨日公良特地去宫中请旨，说他终于求得你的同意，他要昭告天下娶你过门，并且愿永不纳妾，今生只唯你一妻。”
这话倒真像是公良褡说得出来的，赵歌想。
虽说她想不明白为何这公良褡要这么匆忙地迎娶她，可她也向来不是任性妄为的人，再说了这事是她先开的头，她也该为自己收拾残局了。
“我嫁。”赵歌笑了笑，继续说：“虽说公良先生他身在高位，也是有其野心，但他知礼，想来也会以礼待我，爹爹不必担心我受了欺负。”
道理虽如此，可左相还是不放心，先不说这公良褡不会对赵歌怎么样，就说一个没有身份背景却在高位的人，自身都有泥菩萨过江的风险，他怎么舍得赵歌一起冒险？
“那些世家子弟，你竟一个也看不上吗？”
“他虽是混血者，可与我见到的旁人并无不同，甚至还有卓越之资，爹爹教导他许久，不是比我还清楚吗？”
左相叹了一声，突然有些感叹，他果然是关心则乱啊，到底是人老不中用了。
“良辰吉日在下月初五，我先给你备好嫁妆。”
赵歌点了点头，目送左相离去，不知为何，她的鼻尖感觉一阵酸楚。
初五
赵歌一向清幽的居室被挂上了大红的花，左相府到处也都是红布，丫鬟给赵歌打扮时都洋溢着笑脸。
她望着这一片喜庆的红，突然心中也觉得有些温暖。
不论怎么说，喜宴总是让人觉得幸福的。
赵歌被描上艳红的嘴，盖上红盖头，丫鬟便将她搀扶出了门。
接着，她的手便被搭到另一个人的手臂上。
“爹爹。”
“今日由我送你出门。”
赵歌眼中忍不住又漫上了泪，她从不知道，这从闺房走到的府门的路途是那么远。
府门前早已聚集了接亲的人，赵歌停住脚步，左相拿起她的手交付给另一只手中。
她只觉得那只手格外热忱。
喜轿稳稳地穿过一条街，过处皆是散落的花瓣和绕梁的丝竹声。
婚礼无比盛大，主位上只有左相坐着，公良褡是孤儿。
到了深夜，赵歌端坐在喜床上，一声不吭，她渐渐感觉到外面的热闹平息了，随之门突然被‘砰—’地一声撞开。
赵歌被吓了一跳，接着，她的盖头就被掀开，她一抬头，便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眼。
公良褡二话不说坐到赵歌身旁，将手中的酒分了一杯给她。
“我们……要喝合卺酒。”
赵歌接过酒杯，她看着公良褡微红的双颊，有些迷离的眼神，还有嘴角挂着的笑，莫约猜得出他喝了不少了。
“快喝，这样我才能与你白首不离。”
公良褡拉起赵歌的手，仰头喝了一杯交杯酒。
辛辣的酒一下让赵歌的脸色有点难看，公良褡突然凑近她，“不许吐出来。”
赵歌有些哭笑不得，她只是有些不适应而已，怎么这公良褡喝多了竟有些孩子气的可爱？
公良褡伸手将酒杯丢置一旁，双手缓缓扶上赵歌的肩，他的鼻尖都要凑到她的脸颊了，她心中突然一阵紧张，她知道这事是必然的，可这……
“我从未这么开心过，就算被封相，也不及今日半分，你可知？”
赵歌依旧紧张得捏皱衣裙。
“赵歌、赵歌终于，是我的了……”
眼看着公良褡越来越近，赵歌闭上了眼，可等来的不是他的吻，而是肩头一沉，若不是她及时稳住，恐怕此刻已经被压倒。
这公良褡，竟睡了过去。
第二日赵歌醒来，早已没来公良褡的影子。
丫鬟给赵歌梳了一个妇人发髻，她看着镜中人的容颜，与这样的发髻毫无违和感。
想起昨天的新婚之夜，只能说有惊无险。
而新婚的这段时日，赵歌其实也没怎么见过公良褡，想来他定是因刚上任，所以有一堆忙不完的事，不过这倒是顺了她的意。
不过他却会时不时差人给她送些小玩意，有时是一些珠钗，有时只是一些糕点，她也会亲手做些吃食差人给他，算是回礼。
这样也许是最好的，赵歌曾想，两人毕恭毕敬。
可这秋风来得猛烈，一不小心，赵歌被吹得倒在了榻上，迟迟不好。
在一片寂静的夜色中，赵歌恍惚间又听见了那个故事：
“谋士身死，蛇妖只身寻遍人界……”
“千百年终不见谋士转世……”
“偶然遇见一个书生和女子，得了一个契机，便偷偷上了仙界……”
“只见那寻了千百年的谋士，正在仙界的竹林深处。”
是他！
不知从哪来的力气，赵歌睁开了眼，伸手抓住了一旁的人。
看清眼前的人时，她才恍然大悟，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原来在那么早那么早以前，公良褡就在她身边了，是他在深夜赠与她热茶，是他在一遍又一遍讲她喜欢的《寻仙》，是他在封了相之后请旨非她不娶。
赵歌在这个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夜里哭得溃不成军，她都想不起自己都多久没这样哭过了，可奇迹的是，第二日她的病症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是眼睛有些肿。
她莫约是知道了，她千般万般要寻的人，如今正在眼前。
许久之后，有一回公良褡带着赵歌在郊外踏青。
他们席地而坐，看着远处的青天白云，春风缓缓拂过两人的眉梢，赵歌靠在公良褡怀中，轻声唤他：“夫君。”
“你为何名褡？这个字有些偏僻。”
公良褡低头轻吻赵歌的发，解释道：“我出生在南疆和楼兰的交界地，我的生母只是个南疆的勾栏女子，褡这个字在南疆语中，是眼睛的意思，她要我不断提醒我一定要看清一切事实，切不可自我欺瞒。”
“所以你就算早早便看见了我，却不敢出现在我眼前，只因你觉得我们之间身份有别。”
公良褡点了点头，他确实在很早很早之前就遇见了赵歌，只不过那时他只是个无名之辈，他不断往高处走，是命运眷顾了他，让他能名正言顺地站在她身旁。
“你为何会爱我？”赵歌抬头对上他的眼。
“你曾给了我一束花。”
“然后我便看见了你。”
“而我爱你。”
“爱无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