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山祝融峰伏虎庵。

昨夜的大雪落了一地，雪后矗立在深山老林的伏虎庵诡异地寂静着，只有木鱼咚咚咚地一声一声地响着，像是催命的符咒。雪在阳光下融了，乌瓦上的雪一块黑一块白，雪水在沿着屋瓦滴下来的时候被冷风吹成了冰凌一排排地垂在屋檐上，更使得伏虎庵的大门像是一张张大的虎口，那些冰凌就是老虎的獠牙。

马沼回到了伏虎庵，他站在虎口一般的大门前，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条手绢，上面是刺绣的一行红字，"山有木兮木有枝"。推开大门马沼阔步走进了虎口之中，在前殿的竖三世佛面前，他一个道士拿起了案上的香用烛火点燃了拜了三拜。恭恭敬敬地把香插在了香炉里之后，马沼才朝着后堂走去。

庵主的房门被打开，木鱼声便停了。马拯被粗绳捆着扔在了青面獠牙的小人像下面。丑婆婆站在庵主的身前，那张苍老丑陋的脸露出了尖刺般的牙齿，她看着马沼的样子变得更加丑恶，张牙舞爪地恨不得立刻化出原型把马沼生吞活剥了。

小婉也在，但是小婉不在了，她的目光呆滞在角落里站着像一个真正的丫鬟，她已经不是那个会给他烤热的烧饼的乖巧小女孩，她现在是一只伥鬼！

"你来了，我昨日整日都待在房里，只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还不知道庵里来的人是你。"

庵主的声音有着忍不住的喜悦依然动人心魄，马沼抱着剑默不作声。

庵主转过头来，露出一张绝世的容颜，但是如此好看的一张脸蛋却因为思念和悲伤而变得苍白可怜。她看到了马沼情不自禁地走向他，张开手臂朝他抱去，可这相逢的喜悦却被马沼后退的半步抹杀。

"哥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马沼厉声问道。

"这么多年了，难得能见上一面，就不要凶我了好么？小婉，你去给他沏一杯茶吧。"

马沼双手怀抱着怀中的一柄桃木剑一柄铁剑往前一站拦住了小婉的去路，他看着小婉的眼睛，而小婉没有丝毫的回应，她确实已经不认识他了。

"你为什么要伤害小婉。"

"我也不是有意的。。。不要生气了啦，"庵主款款走到桌边用茶壶亲自倒上了一碗端给马沼，"为了你我现在已经很少吃人了，这一次实在是忍了太久了，大冬天的外面连只兔子都没有，我昨日脸上都变回原型了呢，所以看到他们两个忍不住了嘛。不过我现在又重新遇到了你，只要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就答应你以后不吃人了，好不好？喝口茶吧，别板着脸嘛！"

马沼接过茶碗顿了一顿不由地冷笑，"呵呵呵呵，喝茶，谁知道你这里面装的是茶，还是人血！？"

一声脆响，碗摔在门上碎了一地，那丑婆和小婉一看大王被辱都冲了上来却被庵主喝退。

"哥哥，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你还要我说几遍，那不是我的错，是你师父，是你的那些同门师兄弟们发现了我，他们存心要杀了我。那时候我吃的不是人，还学着做人，可是结果呢？就因为我是妖，就该死吗？"

马拯好似极度厌恶这个称呼似的，他厉声道，"闭嘴！不许再这么叫我，我不吃你这一套，你快把他放了！"

"是吗，不吃我这一套？"庵主惨笑一声，"当年又是谁口口声声叫着好妹妹，说我声音空谷琴音百听不厌，是谁海誓山盟此生不忘，又是谁。。。"

"说够了没有！"马沼粗暴地打断了庵主，"当年全是我年少无知，被你这个妖妇蒙了心！"

"这么久了，你难道觉得全是我的错，对我就没有剩下哪怕一点点的情义吗？"

"呸，你以为我还会听你妖言吗，我早已经忘了你，我现在恨透了你，恨不得你死！今天，我就要替我被你杀死的同门报仇！"

"哥哥。。。"

"我说了不许你再这么叫我！"

马沼羞愤难当，大喝一声左手桃木剑又手铁剑一齐刺了过去。这剑又快又疾，真要论本事，马沼怎么会是虎妖的对手，于是他一上来杀招尽出。庵主万万没有想到马沼真的如此绝情，当真要杀了她。

"大王小心！"

丑婆猛地扑到了庵主的身前，马沼的桃木剑一剑刺入了丑婆的胸膛，丑婆应声消散。

"哈哈哈哈。。。"庵主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放声大笑起来，可是她笑着笑着眼里里却流出了两行血红的泪，"天下男子果然都是负心汉。马沼，你应当知道，你打不过我的。"

庵主虎吼一声，朝着马沼抓去，马沼连忙举剑抵抗，一人一妖战成一团。马沼打得激烈还不忘房间里的马拯和小婉，他不认伤害他们两个于是脚下凌空一踩破窗而出到了雪落的院子中，庵主也不甘落后老虎似的往前一扑使得房门炸裂开来也飞到了院子中。

两人隔着水井对峙着，没想到此时天空中又飘起了小雪。

庵主的妖力太强再兼之丑婆的鬼气，马沼的桃木剑在刚才居然被打出了道道裂痕。马沼弃了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把铁剑往另一只手手心一划上面沾满了马沼的鲜血，庵主在对面看得脸色微微一变，嘴巴微张似乎有什么更想说的话没有说出口。

"你一定要如此么？"

"为了除你，一死何妨？"

"好，你既绝情也休怪我无义！"

庵主身影一动又一爪朝着马沼拍去，马沼见机得快，一剑划去。庵主不信铁剑的威力硬是碰了一下，这一下烫得庵主的手被侵蚀化作脓水滋滋地响着。马沼乘胜追击，一连刺出九剑一剑比一剑更快，庵主不敢力敌急急忙忙往后闪了。

院中雪片翻飞，马沼追着庵主打了一时身法便变得越来越慢，仔细看去他的脸上冒着密密的汗珠，脸色也异常苍白。对方已经黔驴技穷，此时不反击更待何时。

都说老虎三板斧，一扑，一掀，一剪，别看招式简单可威力无穷。庵主这一掀已经马沼已然不敢硬接，他往旁边一闪庵主见势不妙连忙收力，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一击马沼终究没有闪开。马沼身前的衣物被庵主抓破，胸口也被抓出伤来，他朝着后面退到了廊檐之下。

师父，师叔伯，师兄弟们还有小婉，马拯。。。

还没有到放弃的时候！

当年是我救了你，是我闯下了这样的祸事，今天就让我亲手终结！

已经到了绝境的马沼脑海中出现了无数熟悉的面孔，道观上上下下还有无数条性命和仇恨背负在他的身上，见了血的马沼愈加地疯狂，他把口中的鲜血全都吐在了铁剑之上，那柄朴实无华的剑闪出不可一视的华光！

"杀！！！"马沼紧紧地握住剑朝着庵主刺去，这一剑雷霆万钧！

庵主以逸待劳地等着马沼，可她的眼睛却盯着地上。

剑，离庵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马沼的耳朵里却好像听到了很多很多熟悉的声音。

"谢谢你救了我，我以后可以叫你哥哥吗？"

"哥哥，我会说话了，多亏了你。"

"哥哥，晚上抱我去屋顶一边看月亮一边修炼好不好？"

"哥哥，我现在是府尹的女儿了，你看我漂亮吗？"

"哥哥，我喜欢你，你去给我爹提亲好不好？"

"哥哥，不是我，是他们动手的，他们想杀我！"

"我再也不相信人了，你们从来没有把我当人看待！我恨他们，恨他们！"

那一剑贯穿了庵主的心脏，马沼的血和她的血混成了一块。她没有躲闪，也没有招架，看着庵主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在那一瞬间，马沼想要收手，可怎么也收不住了。

明明报了仇，明明做了一件正义的事情，明明这一剑是刺在了她的心上，可是我的心，为什么那么痛呢。

马沼的手停住了，他凝望着她的脸，那两行血泪究竟为了什么而流。

庵主缓缓地倒下，马沼扶住了她把她抱在怀里连忙摁住了她的伤口。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躲？你明明可以的。。。"

庵主原本苍白的脸色更加惨白，"我不想躲了，不想躲了，我已经在这里躲了很久很久了。。。"

"为什么，为什么。。。"马沼喃喃地问着自己，问着庵主，也问着上天。

庵主努力地伸出手，鲜血淋漓的手按在了马沼的嘴唇上，她轻轻地摇着头，样子越来越虚弱。

"哥哥你说，这世上真有神佛么？为什么我在这里苦苦求他总是得不到回答，难道妖，就不在他们的眼里了吗？可我去求妖神，他也不回答我。。。"

"有的，有的，一定是他们太累了所以没有听到。"

"那你说佛经里说的三生三世是真的吗？"

"也是真的，也是真的。"

马沼感觉到怀中人奄奄一息，她的生命正在流逝，马沼的眼眶经不住湿润了。

"我求了他那么久，那我一定会有。。。咳咳，会有来世了？"

马沼握起了庵主的手，"会有的，一定会有的。"

"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你一直在念你，我想去见你又怕见到你，你又知不知道，我得知你在天下四处寻我甚至找到了这里来我的心里又有多欢喜。我看着伏虎庵的叶落了就想着你该加一件衣服了，我见着伏虎庵的花落了就想着你的道法应该又精进了，我望着伏虎庵又被白雪盖住了就想着一年又过去了，可我想着一年又过去了便开始伤心难过，我们为什么不能青丝成雪呢？"

"哥哥，如果我来世，我还想喜欢你。。。"

"不。。。不要，不要！你醒醒，小涵你醒醒啊！！！"

马沼仰天痛哭，小涵的手缓缓滑落，手里紧紧地握着的手绢也落在了洁白的雪地里，和着她的鲜血手绢好似一朵红梅落雪中。

那条被抓破的手绢是在之前从马沼的衣衫里滑落的，"山有木兮木有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