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凉见过幼时家中繁盛之景，父亲乃是封疆大吏，布政使又是个重要职位，掌一州财政大权，所以每逢年节家中门前必然车水马龙、来往不断。

父亲在他眼里是个祥和慈善的人，每日不管再忙，也必然会抽出时间考教他的功课，家中的气氛一直良好又温馨。

他少有才名有出身高官氏族之家，从小到大他都在构想自己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他非家中嫡长子，无须继承家业，选择便多了许多。

他可以跟从父兄的脚步入世为官，也可以放下一切洒脱出世做个隐士，他想过要拒绝荫蔽为官之路，他要靠真才实入朝为官，成为天子门生。

可惜，现实给了他狠狠地一巴掌。

在他眼里好脾气又持身正直的父亲被卷进了科举舞弊案里，全族下狱，一夕之间天翻地覆。

没过多久，父亲便在狱中自尽了，大理寺拿着父亲的认罪书轻松向皇帝结案，罪名彻底落在了他们头上。

家产尽数抄没，全族入奴籍，从那以后世世代代男子为奴女为娼。

当时十三岁的斯凉已经知道这些都代表了什么。

这代表了从此以后他们家的男丁断绝了科举入仕的可能。

这代表了女子皆会成为一双玉臂千人枕的玩物。

这代表了斯家全族以后再无出头之日。

之后的人生无需多言，家人被辗转卖到了不同的地方，从此天南地北再难相见，而他从昔日才子沦为喂马的奴隶，任人践踏。

不是没有想过去改变、去钻营，好离开这个让他痛苦不堪的地方，可心性和勇气被日复一日的繁重苦力和欺辱磋磨的越来越软弱，最终他在这里一待就是七年。

斯凉对面前这位白姑娘一无所知，他只知道这个看起来年纪尚幼的女子有着一双能洞悉人心的眼睛，而且她从最开始下马之时便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姑娘到底能不能做到她口中所承诺的那些，可他已经别无选择，少年时的那点才名如今早已没什么人知晓了。

他现在已经弱冠之年了，他再不跨出这一步，这辈子也许就要在这所常年无主的王府里枯朽而死了。

他像是一个溺水的人一样拼命抓住这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即便他不知道这跟稻草会不会下一秒就断掉。

像他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马奴，毫无优点，又有谁会注意到自己呢？

斯凉惶恐不已，他到底有什么优点呢？

有什么值得这位姑娘利用的价值呢？

他拼命的想找出自己的利用价值好让自己安心，但他悲哀的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

他听到白姑娘对他说，“你起来吧，无须跪我，我只是给你提供机会而已，你要靠的还是你自己。”

斯凉缓缓地从地上直起身，被压弯的脊背缓缓直了起来，他望着这个比自己小得多的姑娘。

她的容貌秀美，眉眼间皆是逼人的灵气，但这些都不是最吸引人的，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从他这个角度望去，阳光正好照射进她的眼底，衬得那双眼睛像是琉璃珠子一样，剔透明澈，让人移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