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有心毕恭毕敬地向上道:“原来前辈没有睡着啊,可见精力不错,真是可喜可贺!”
那龙吟虎啸般沉重悠长的声音憨朴粗野地说道:“唔……马屁精……谁来了?带来看看。uuk.la”
谭有心只好对龙格招了招手。
龙格双足一跺,拔地而起,疾风刺面,“唰”地一下便上了月洞门口的石坎上。
从洞口走进三十丈深,赫然又临绝崖,陡险峻峭,有如刀削斧剁。
绝崖四周闭合,中间合围成一个绝谷,除了天窗就只有这个月洞可通外面,他处风雨不透。
抬头望天,天如一洞,鬼影幢幢,惊世骇俗;俯首下看,则深渊中怪石嶙峋,寒气森森,整个构造尽险极绝,鬼斧神工,夺人心魄。
谷底狭窄之极,长宽各不超过十丈,中央一方铜精巨台,一个人坐在上面,五条儿臂粗细的湛蓝铁链将铜台与这个人紧密无比地“联系”起来。
龙格未见此人时,满心以为这必是一个胡子钢针般长硬,而且发如铜丝、不怒而威的巨灵神,亲眼一见,倒觉哑然。
他的失望是不是因为这人面目丑鄙,体格猥琐?
不是。
他是对自己的想象力失望。
长得奇特、令人望而生畏的绝代英雄形象,不一定龙章凤姿,虎骨雄风;更不一定豹头环眼,须髯如戟。
总而言之,如此怪异之人令他闻所未闻,远远超乎于他的想象所及的范围。
谭有心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肃重地说:“孩子,龙老前辈一代高人,还不快磕头请安?”他连推带按,强行将龙格弄到地上,龙格干脆顺势而为,磕了几个响头,口称:“参见龙老前辈。”
龙丑熟视无睹,像个冰雕,只是把头微微点了一下,但那幅度也未免实在太小了。
人不在他眼内,旁边有一碗茶他却格外感兴趣,伸手端起,心醉异常地闻了一闻,细声软语地吟哦道:“
香叶,嫩茶。
慕诗客,爱僧家。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之醉后岂堪夸。”
饮毕,他又温文尔雅地品了一口,啧啧有声。
撇头见龙格还跪在地上,龙丑嘘唏几声,懒洋洋地道:“起来,起来,把这份虔诚拿到宙斯大神的面前去吧,说不准还能封你做个王国仙主什么的。”
龙格过于尴尬,脸上似有几只蚂蚁在蠕动。他硬着头皮道:“若是在宙斯面前,晚辈可没这么好气。”说罢自己站起身来。
“不错!不亏是我谭有心的徒弟!”谭有心非常满意地说。
龙丑那空旷深厚的声音传出了略带好感的话来:“娃娃姓甚名谁啊?”
威严而慈祥,闻之令人肃然。
他只觉热血一涌,恭恭敬敬地报上了姓名。
龙丑一听,连道:“好名,好名!天地氤氲,龙乃自生。龙之有格,人之有性……”这话凄然无已,悲慨无尽。
这奇人浑身亮晶晶的,仿佛是一件用冰玉雕塑而成的艺术品。
虽然他也会动,脸上也有笑意,却总令人疑为幻觉。
龙格深信不疑的是,那条超大的裤衩之内,也一定是晶莹无暇的,极可能像冬天倒挂在屋檐上的冰棍。
龙丑的脸庞如同一轮满月,鼻如银蟾,方口大耳,处处水晶般明亮耀眼。
只有他的双眼,虽然也没有睫毛,倒是炯炯有神,从中泛着几丝悲天悯人的忧郁,打破了一片晶洁的格局。
他的手奇长,几可垂地,若设想他通身长满了茸毛,那“长臂猿”三个字就足以说明他的特征了。
他的四肢和琵琶骨等处全被铁链扣得死紧,却又似无损于他的健康,他看上去仍然十分魁伟。
谭有心见龙丑沉浸于悲凉之中,忙替他排解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天地可朽,浩气长存!前辈何必如此愀然?”
“哈哈哈哈……”龙丑一阵狂笑,“龙主已现,无尽黄种,或许苦尽甘来啊……”
其声低沉廖阔,悲怆而苍劲,到最后,竟为呜咽!
然而,这一切对于龙格来说,难免有些莫名其妙,不便表现出来罢了。
龙丑冰凉晶莹且庄~严肃穆的脸盘子上涌动着激情,神采飞扬的目光扑朔迷离,摄人心神。
就听他娓娓动听地说:“龙格小友,为了空绝先生的嘱托,其实,老夫等你已经二十年了。
“空绝先生就是谢空绝,这个称号或许你没有听说过,但他的另一个身份你一定早有耳闻。那个大名鼎鼎的身份,就是百道玄龙!”
那不正是龙藤葫芦所说的大哥吗?
龙格有点晕乎乎的感觉:“龙拳大道的鼻祖,晚辈自然久闻大名。但彼此相隔五十次混沌,如何能够扯上瓜葛?”
龙丑道:“小友听我慢慢道来。”
“晚辈洗耳恭听。”
“五十回了,每一神纪之初,百道玄龙他老人家都会化名空绝先生,返回龙拳大陆。当然,除了我,没人知道这个秘辛。
“每一次先生到来,基本都是因为这个神纪的人类学会了明争和暗斗,出现了江湖。
“江湖的特点表现为风起云涌,波诡云谲。但是,空绝先生的出现,却会使江湖变得其平如镜。
“他不传教,不洗脑,秘诀只有一个字——杀!
“杀!再杀!
“江湖就平静了。
“维稳有成,先生就会离去,每一次,皆留下了他的剑——龙魂剑。
“和人一样,剑也是空前绝后的。
“空绝先生,光掩日月,德配天地,去恶如斩乱麻,扶善如植桃李,归黑白于大道,收正邪于忠义。留剑归去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万邦垂泪矣!
“临去之时,先生集太古诸贤,谆谆教导,不许日后伤天害理;循循善诱,期待来日破碎虚空。
“先生有言:天下贤良,有能够拔出龙魂剑者,即可继承地尊之位,执掌龙拳大陆,协和万邦武林。每隔一亿年,须得举行一次拔剑大会,无论尊卑贵贱,能拔出宝剑于鞘者,即为新尊。前届地尊,须当急流勇退,礼让贤才。
“本次宇宙之初,天下英才济济,个个跃跃欲试。谁知江湖茫茫,能拔出长生剑的人,唯有吾始祖龙九天一人而已。
“光阴荏苒,白驹过隙,一千亿年转瞬即逝。拔剑千次,皆是无人可以再创辉煌。既然无人能效仿吾始祖之壮举,人才青黄不接之际,众人拥戴,各帮各派都戮力推崇,吾始祖不忍弃天下于不顾,只好再任地尊。
“又亿年,再亿年,直到九天老祖破碎虚空而去。
“一柄起源灵剑,从此不见光明!
“天下既无良才接任,那么,九天老祖之子孙,岂非理所当然地世袭地尊之位?乾坤朗朗,大道堂堂,百派一家,自是其乐融融。
“可惜好景不长,第二个一千亿年开始之后不久,各方妖魔作作索索,诸天神圣鬼鬼祟祟,无数教门野心勃勃,极尽阴毒狡诈之能事。各种宣教,各种洗脑,显圣通神,招摇撞骗,芸芸众生,渐多顶礼膜拜之徒。夜半三更,深宫密室,昏灯如豆,暗影如纱而窃窃私语者,多如过江之鲫也。冷刀暗箭,天下皆是!
“人心一变,人种就乱,白人、黑人、棕人、赤人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于是小丑当道,群魔乱舞,教派横行,信仰代替了修炼。
“黄种天人,只得举族南迁。
“中原神州,尽成异种之地。
“域外强权,于是长驱直入。
“贝多星人拔界飞升之后,天界竟不许龙拳大陆保留圣阶高手,众圣只得全部移居道境。于是,外来门派悍然入侵南荒,争划势力范围。
“番邦群丑,各自是己非人,时刻唇枪舌剑,口诛笔伐;互相以邻为壑,动辄刀兵相向,狼烟四起,血流漂杵。
“最后,牧龙会粉墨登场,专横独断,鱼肉人寰,敲骨吸髓。井井有条的黄种武林,义旗倒、忠良卒。有识之士,莫不挥泪扼腕。
“更可恨的是,无耻的殖民者貌似无坚不摧,实则外强中干。
“对外妥协退让,摧眉折腰,苟且偷安;内则残暴无情,血腥镇压,气焰嚣张。
“后起之秀创天教一亿年前才开始前来拓殖,各派庭雪自扫,束手无策,竟然任其喧宾夺主,纷纷割地求和。
“要不了多久,或许整个大陆都将耶化,可怜我天人正族,势必全部变为奴隶的奴隶!
“便是牧龙会之人,也是忠直尽皆束脚缚手,奸佞无不趾高气扬;贤良往往含冤受屈,奸邪统统青云直上。
“神日所照,放眼只见黄钟毁弃,满耳唯闻瓦釜雷鸣,倘使离去了的空绝先生神有所知,未知痛如何哉?”
龙丑先是娓娓而谈,渐渐的,不知不觉中悲愤之情难抑,语气慷慨激昂,说得惊心动魄,荡气回肠。
这位前辈说得妙语连珠,文采飞扬。其雄辩之才,简直口含金玉,舌灿莲花,天为之折,地为之服。
说是神级演讲家也毫不为过。
龙格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气壮山河的种族兴亡感,一种类似于千古凭高、漫嗟荣辱的春秋大义,充然横亘于胸,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