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前兵部尚书杜大人花甲大寿。久不出宫的熹贵妃,也奉天耀帝之命,盛装打扮,回了娘家,恭祝她家老爹寿辰。
天耀帝体谅她多年不回娘家,特准许她在娘家住上一两日。
当宾客散去,杜家老二杜湘承去了熹贵妃住的院落。
“微臣叩见贵妃娘娘。”杜湘承对熹贵妃叩首见礼,眼眶微红。
“二哥……”熹贵妃扶起杜湘承,手指微颤,喉咙动了几下,才哽咽出声。
碧痕很有眼色地屏退了所有下人,并把院落守得密不透风。
娘娘她,多年未见二公子,一定有很多心里话要对他说。娘娘和二公子一母同胞,自小亲近。二公子是整个杜家最疼娘娘的了。
“若若,”杜湘承蒙了泪,“当年,二哥无能,让你一个弱女子,为了整个杜家,割舍旧爱,只身入了宫......”
熹贵妃也蒙了泪,摇了摇头:“不,二哥。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当年之事,我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妹子,从未怪过二哥。”
两人泪眼相对,说着兄妹之间的话。
在兄妹二人执手泪千行的时候,那窗户外边,似有白影一闪。
杜湘承抬眸看了一眼窗户的方向,微微摇头,又转头看了看熹贵妃,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开了口:“若若,这么多年,你还.....怨着他吗?”
熹贵妃摇了摇头,淡淡道:“怨又如何,不怨又如何,有些事,再没了回头的余地。”
杜湘承拍了拍熹贵妃,心里微叹一声。若若她,说着不怨,其实,还是在怨啊。可因为她也知道当年那情况,实则是怨不得他的。所以,她这才想怨却怨不得,苦了自己。
“若若,你......想见他吗?”杜湘承手指微捏,低头,不去看窗外。
他知道,那人,从若若回杜家那天,就一直潜伏在杜家了。若若走到哪里,他的身影就在哪里。或许是一个扫地的下人,或者是一个上菜的小厮,或者是......
昨日,他在无人处,堵住了那人,问他,是否要见若若。可他,摇了摇头。
但是,他杜湘承,却不管那么多,他也想问问若若的想法。
在杜湘承话一出口的时候,窗外那身影,身姿一僵,全身崩紧,条件反射就想遁走,却终究顿了脚步,手指微颤。
熹贵妃也身子一僵,风眸紧盯杜湘承,眸光深邃复杂得,似那古井突然起了波澜。
窗户起了风,引得院里树影婆娑,迎风轻晃,映在窗上,似那人影稀疏。
熹贵妃抬眸,似有似无地掠过那树影轻摇。房门是开着的,那冷风从门口吹了进来。阴云冷风下,吹得她那绸缎锦袖起了晃荡不休的波纹,似那流水一般,摇摆不定。仿若她此刻那周折纠结的心情,翻腾不休。
熹贵妃随后似不经意地移开了眼,眼角已红,声音微涩,却道一声:“不想。”
声音坚定,却揪了杜湘承的心,也让窗户外那人心里一痛。
窗外那人,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微微冒起的汗,似长长舒出了一口气。眸底却溢满了失望,落寂和沉痛。
她终究,还是记恨上了他啊。
她终究,还是怨他的啊。
凉风吹过,窗外那身影,淡了去,消失在院外。
熹贵妃垂下眼,那握住茶杯的手,隐隐颤抖,葱玉指尖,微微发白。
杜湘承接过她的茶杯,放在桌上,“若若,茶凉了,哥给你换一杯。”
熹贵妃却似没听到,端起冷茶就喝了下去。直到喝光了那冷茶,都似乎没发现茶水冷了。
杜湘承心里一痛。
“若若,你上次,托二哥给你找的东西,二哥终于给你拿到了。”杜湘承拿出一个玉匣子,递给熹贵妃。
熹贵妃接过,打开看了看,舒了一口气,又盖上,道:“若若谢过二哥。”
杜湘承迟疑了一下,道:“若若,你找这个东西......是?”
这东西,他费劲了周折,才在苗愕族那里辗转寻到。只是,他却不知这东西,有啥作用。
熹贵妃笑笑,似随意道:“二哥,这处在深宫,天天处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之中,总得有点啥神器傍身不是?”
“这倒也是。”杜湘承叹了口气,这一入宫门深似海啊。不过,这些年,让他稍微安慰一点的是,那皇帝,似乎对若若,确实挺好的。
......
次日,熹贵妃启程回宫。
龙衔宝盖,凤吐流苏,玉辇香车。
仪仗队浩浩荡荡,那声势足以说明,这辇中之人,是如何圣宠无边。
风吹起玉辇的轻纱,掀起一角,让周围偷偷窥视的百姓,惊鸿一瞥那南风第一妖妃的倾城惊艳之色。只是那辇内人,目不斜视,似对周围环境漠不关心。
老百姓自然不会多想,那高贵如那天上明月星辰之人,自然是不会垂眼看一下他们这些浊世蝼蚁凡人的。玉辇一路远去,老百姓的目光就追随了一路。
混杂在老百姓那目光里的,还有一道沉痛不舍却无可奈何戚戚然的目光。那目光,一直追着玉辇,飞过那阡陌纵横的帝京大街小巷,飞到那红墙金瓦的宫门口。
宫门一关,玉辇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他的目光,透过那厚重深锁的宫门,追随着她的身影,顺着那高高的宫墙,掠过那雕龙画凤的藻井,扫过那屋顶的七彩琉璃,一路穿梭到翊坤宫里,最后停在那翘起的飞檐之上,久久不去。
他说:若若,你可知道,我是多么地想见你。你每一日的一举一动,我都默默关注。可是,我却不能去见你,既然如今,你在宫里,安安稳稳。也许那样,才是对你更好的方式。不打扰,默默守护,就是我如今,唯一能为你做的。
他转身,再次看了看那紧闭的宫门,离去。
他却不知道,那玉辇内,她看似坐得清冷端庄,看似对一切漠不关心。其实,清泪早已打湿了她的两颊,一路流淌。
她说:宫钰,我知道,昨日,你在那窗户之外。你的气息,哪怕化成灰,我也能识别出来。
她说:宫钰,你可知,我是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才生生阻止了自己说出想见你的话。
她流泪。
宫钰,你可知,我也许,真的怨过你,却从未,恨过你。我从来,恨的都是自己啊。昨日那一刻,我恍然,原来,这些年,我从未怨过恨过。我只是,假装怨着你,这样,我才有理由,不去找你。我才能,管住自己不像过去那样,不管不顾,为爱痴狂。
宫钰,我知,那一刻,你的心,痛了,我知,你失望了。可我的心,在说出不想的时候,比你更痛啊。
宫钰,如今,我不能去见你了。因为,我怕见了,我就再也无法实施我的计划了。
因为,我舍不得你啊。
可是宫钰,我们的悲剧,已经发生。
人生,已无重来的机会。
我不想,再让悲剧,毁了孩子们的未来。
宫钰,不知我们,这辈子,是否还有相见的机会。
宫钰,如果我死了,我好想,和你葬在一起。
生不能同床共衾,死亦同茔而眠。
可这,也许,只能是我永远无法实现的念想。
......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垂杨紫陌帝京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