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林焕满脸不可置信:“这是,我家族的牌位!”
姜承龙叹口气,从供台一侧拿出香烛缓缓点燃道:“朕,年轻时做了一些错事。”
“萧家,加上连带的三百二十四口人,都在这里,除了你阿姊和妹妹的,都刻了牌位。”
“当年,萧家萧鹏举,白袍银枪,力挽狂澜,先打北境,再破大梁,大破大楚时,又顺带灭掉天下教、圣火莲教等一众反贼,战胜之名,传遍整个大陆。”
“提及战神,未见其人,军中先行欢呼。”
“朕与他一同阅军,军中将士只知战神而不知陛下。”
“民间,战神庙如雨后春笋一般林立,百姓供奉。”
“与他比起来,朕倒像是个局外人。”
他自嘲轻笑一声,插上香后,拜了拜:“天下没有君王,会容忍这样的臣子。”
萧林焕早已泣不成声:“可爹他,后来已经交出兵权,并不再过问军中之事,你为何还容不得他!”
“在军中,萧鹏举的名字,比朕的虎符好用啊。”
姜承龙轻叹一声道:“新建大军中,多有出自他的门下,即便他不过问军中之事,每日却还是门庭若市,多是军中将领,前来请教,战神之名,早已深入人心,再不制止,这大渝,该姓萧了。”
“胡说!我爹从未有过谋反之心!”
“可他有谋反的能力,这是原罪。”
他负手而立,却显得苍老了几分:“当初你还小,没看到他振臂一呼,军中山呼海啸的场面,即便没有虎符,他也能调动大军!”
“天下间,哪个皇帝,能容忍如此臣子的存在?”
“这岂不是每日在自己脖子上架上利刃掌管天下吗?”
萧林焕倔强的吸吸鼻子,轻哼一声,随后走到牌位前,恭敬的跪拜。
“本来朕,并没有那么忌惮,可架不住文官们的弹劾,今日弹劾萧鹏举拥兵自重,不受文官们的指挥,明日私底下有意无意的暗示朕,如此大将活着,只要他对朕不满,随时振臂高呼一声,无数士兵杀入宫中,到时候,大渝又有什么人能够阻止?”
“你说的这些,都没发生!”
“是,当时,宫中十个禁军,有八个出自萧家门下,你若是朕,你可敢睡觉?”
一旁的沈黎默默站立。
他摸了一下柱子,看上面的老旧程度,想必这间地下室已经存在很久了。
站在姜承龙的立场来看,他没错。
当年的事情,沈黎也听说过一点。
功高盖主,在武将中本来是大忌,自古以来,任何武将有此威慑力的,都没有什么太好的结局,何况萧鹏举之威力,已经深入民心军心,甚至那些士兵不看虎符,只要萧鹏举说话,让那些士兵杀入皇宫真的有可能。
天下间,没有哪个君王能容忍这样的臣子。
即便他已经解甲归田。
后悔归后悔,但后悔也得做。
史上可能不缺那种对武将信任到极致的君王,或许有人能容忍萧鹏举,但正常的君王,都不能容忍。
姜承龙深吸一口气道:“朕,错了。”
“虽说,没有错误的君王,但,有错误的先帝。”
他叹口气:“朕经此一役,深知朕的性格缺陷,等过段时间,军中稳定下来,朕便传位太子,安心做朕的太上皇。”
沈黎微微皱眉。
“沈黎。”
他拱手道:“臣在。”
“今日叫你过来,听此密辛,一来是让你见证一下,二来,朕有事要交代你。”
“陛下请讲。”
“从今日起,你便是内阁首辅,统领六部,辅佐太子,太子年幼,你须收起玩世不恭,尽心尽力,姜家感谢你。”
“陛下,臣……这性子,真不适合做首辅啊。”
沈黎苦笑摇头道:“臣性子懒散,就连家中生意都懒得照料,让臣做首辅,简直就是误人子弟啊。”
姜承龙微微摆手道:“你的能力,朕看在眼中,还得辛苦你一下,日后若是大渝稳定,你辞官还乡,与太子商量。”
“我……”
“难不成,还要朕求你么?”
“做首辅可以,臣有言在先,臣性子懒散,喜欢指挥人做事,内阁里面臣安排学生处事,只有办不了的,臣才会出面。”
“这些你与太子商量。”
他挥了挥袖:“至于萧家,事情已经发生了,朕打算让太子为你们平反。”
此言一出,沈黎与萧林焕都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
他惨然一笑:“人呐,总得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一些代价。”
说罢,他一时间竟轻快了几分,甚至尝试着跳了跳:“说出来,是轻松许多。”
“至于萧林焕,萧家平反之后,你家祖宅还给你,如果你想回到军中继续护卫大渝,便去七皇子旗下好好学习。”
他对着堂上牌位,深深鞠躬。
这已经是他目前能补偿的最大限度。
一国之君,万万不能跪下来哀求臣子的原谅,不合礼数,也破了尊严。
萧林焕早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多年来的东躲西藏,今日终于有个圆满的结局。
他跪地叩头。
香烟袅袅,烛火摇曳。
啪嗒……
一声脆响。
却是最上方的萧鹏举牌位,陡然落下。
接着,下方各个萧家牌位,悉数落下,啪啪作响。
蜡烛被震灭,只有香炉里在悠然的冒着烟。
“陛下,爹,原谅您了。”
姜承龙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处,背影无比凄凉。
……
……
……
大战之后,金陵的四万大军,仅剩五千余人。
他们在各个千户的带领下,解救宫中所有人。
他们挎着刀,浑身浴血,脸上却是劫后余生的笑意。
公主姜青梅宁死不从,被盛贤王下了软骨散,一直软禁在未央宫。
宫中女眷们出来后,先是不可置信,后是放声大哭。
姜尤出来之后,四处寻找沈黎的身影。
在御书房外的栏杆上,沈黎悠然自得的拿出一壶酒,一边品酒一边看着如血一般的夕阳。
他终于开始喜欢上酒水的味道了。
“沈黎。”
姜尤嘿嘿笑道。
沈黎也微笑,将酒壶丢给他,他一口气吞下一大口。
两人相视而笑,而后勾肩搭背的坐在栏杆上,静静的看着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