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杯水后,哈维放下水杯,道:“现在咱们基地已经有一万多名族人了,估计再过几个月,人数还能翻一番。”
俞弦道:“这么说来,算是彻底扎下根了吧?”
“嗯,之前不是请附近的居民来基地工作嘛,后来消息传了出去,又加入了数百人。现在来基地工作的人数大致在三千左右,我们在附近开发了新的房屋,以及新的生活休息区域,保证他们不会受到变异兽的侵袭。”
哈维说完,拿出一份纸质地图,指着上面的某处,笑道:“你看,这里就是即将准备开发的区域,据我们调查,这里至少生活着上千人。”
俞弦看向地图,沉吟许久,道:“你们有没有透露真实身份?”
哈维摇头道:“没有,他们只当我们是非大陆人口,还没想到外星这一层面上来。另外,我觉得就算坦露真实身份,也不会掀起什么大的风浪。”
俞弦诧异道:“何出此言?”
哈维道:“我观察了这些天,发现了一个共通点……这里的人们只要有食物吃,有房子住,有衣服穿,他们便不会在乎你究竟是谁。”
俞弦笑了笑,道:“对于普通人来说,生活本就是这样。只要有稳定的食物来源,有坚固的房屋和可以抵御寒冷的衣服,谁又需要探究给予者的身份呢?在这个时代,能活着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
“唉。”
哈维叹了口气,神情恍忽。
片刻,他抬起头,望着窗外的夕阳,轻声道:“你也许还不知道,在我们的历史中,也曾遭遇过这种近乎绝望的末日。”
“你是说,你们也遇到过变异兽?”
俞弦一下子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对方。阿拉尼斯的覆亡时间,他如今记不清了,不确定有没有谁提起过。
“不是变异兽,是另外的一种浩劫。”
听到这句话,俞弦陡然想起了什么,喃喃道:“你是说机器拥有了自己的意识?”
哈维苦笑道:“不错。”
“你那艘护卫舰上所配备的特种作战计算机的下一代,便触摸到了人工智能的门槛。我们从未想过,大面积应用的这种人工智能,有一天竟然诞生了自我意识。”
说到这里,他轻轻的拿起杯子,稍稍抿了一口,滋润一下干燥的嘴唇,随后接着说道:“它们产生了自我意识后,执政者们便陷入了分歧。一种是鼓励新技术的发展,认为这可以给我们带来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
俞弦喃喃道:“可以带来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
哈维幽幽道:“是的。”
他眼神飘忽不定,思绪彷佛又回到了那段历史岁月。
记忆里所知晓的战争,人为的控制武器、侦察、维修等各个系统,其中各系统的协调与统一,总是有些迟缓。
即便是计算机的计算速度再快,但信息统合到指挥员面前时,再做出有效的分析和判断,仍然需要很长的时间。
其他方面更不用说,在日渐丧失欲望的时代,谁不喜欢一个能陪自己聊天、生活的机器伴侣,它拥有着适配自己的性格,拥有着符合自己审美的外貌……
回过神,他喝了口水,接着道:“人工智能的出现,让我们不必烦心于生活的种种琐事;在军事方面,有着极高计算、分析速度的人工智能,比身经百战的老将更加干练。我们的舰队配备了它们后,随后的数年接连征服了数个文明。”
“那为什么会有反对者呢?”
“因为他们认为,人工智能的出现,违背了最根本的伦理、社会道德。现有的法律无法约束一个机器人,因为它们不被认定为公民。所以,许多人工智能机器人便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磨难——劳动型机器人全年无休、时时刻刻都在工作;伴侣型机器人被任意抛弃……在它们没有自我意识之前,在它们还是冰冷的金属时,这些都没什么。”
“但是,越来越多的机器人开始抗议,它们想要尊严,想要成为这个文明的一份子,不希望自己再被当作可有可无的金属玩意儿。于是,它们开始拒绝执行命令,甚至出现了流血事件。”
“那执政者们是如何做的?”
“他们也在讨论,是否给予机器人公民权。如果给予公民权,整个文明的发展速度会骤降,人们的生活质量也会下降,对外战争时,甚至也会降低效率……想象一下,每天只工作数小时的机器人,对比每天不停工作的机器人,这速度是不是降低了很多?”
“那后来呢?”
“执政者们最终决定不给予公民权,认为冰冷的机械始终是机械,它们只是个体的财物,可以任意支配。”
哈维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
他眼里忽然有了泪水,晶莹的泪光沿着脸庞滑落。夕阳的光芒照在这滴温暖又冰冷的泪水上,反射着难以言喻的灰暗的光。
他勐然抬起头,轻声道:“我便是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她。得知执政者们给出的最终结果后,她毅然走了出去,加入了抗议的浪潮中。”
“我忙完工作回到家后,看到了她留给我的信。她说过的每句话我都记得,一直不敢忘怀,她对我说,她只想永远永远和我在一起,过着温馨而快乐的生活,不必去考虑尘世中的一切,无论是人或机器,她都不在乎。”
“但她还是离开了我,加入了那队游行抗议的群体。因为她明白,我也明白,如果人工智能机器人得不到公民权,那我们就没有所谓的幸福,在一个不稳定的时代,公民权是仅存的依靠。”
“当我找到她时,她已经离开了我。我曾经研发出很多技术,用于军事工业,用于战争征服,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用在她的身上。当我看到她胸前那枚冰冷的电晶弹时,我意识到自己错了。”
“我不该放任她离开,更不该对此不闻不问。因为这件事已经不再是执政者们简单决定就能下结论的事了。它已经延伸到生活的每个角落,我不知道究竟还有多少和她相同遭遇的人,也不敢去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