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是气所磅礴,凛冽万古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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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在春日,黄昏总是来的很快。

日光还不曾蒸发山野中的水气,太阳就已经跌落进了西山。

一旦没有了阳光,二三月的春日就有些寒冷了。

呼呼的冷风带着浓重的寒意,吹着月轮精致的脸。

只是,傍晚总是征兆着夜幕的降临,随着龙卷风带着月轮落在陌生的山路上,月轮本来就白皙的面容变得更加苍白了。

她惧怕这群山,惧怕这崎区的山路,惧怕冷风,也惧怕未知的夜。

所以,眼前这不过十八岁的女子跌跌撞撞循着群山中透露出来的一丝光亮,揣测着太玄京的方位,朝着那繁华的都城而去。

可是很快,光便没有了。

春风驱赶着白色的浓雾,游荡在山路上,让月轮不知如何前行。

而她也怕自满山遍野的阴影里,跑出一只山鬼,又或者跳出一只妖物,将她一口吞入腹中。

她因为恐惧这些阴影而流泪,并且躲入了一处山石的缝隙中。

月轮是齐国人,身在齐国,长在齐国,也曾经跟随父亲拜过齐国的鬼,也曾无意中见过齐渊王行下的血祭,胆子比起大伏的少爷、小姐更大一些。

可是……

当那山石缝隙中游走的虫子,爬行在她的丝衣上,月轮甚至不知该如何呼吸,她紧紧闭着眼睛,瑟瑟发抖。

这莫名其妙离家的女子不敢出声,更不敢乱动,因为她隐约间听到一阵脚步声,正在朝这边靠近。

“是山中的野人山匪,还是妖物?”

月轮胆战心惊,修长的睫毛还在不断颤动。

可是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就好像近在迟尺。

月轮不敢睁眼。

她惧怕自己睁开眼睛,就会看到一张苍白的面容,又或者一张血盆大口,里面也许还会遍布尖锐的獠牙。

“咦?”

可下一瞬间,月轮便听到有人开口,语气中带着诧异:“这倒是一遭奇怪的事。”

月轮听到这道声音,神色亦有些变化,她缓缓睁开眼睛,沿着山石缝隙看去。

夜幕已然降临,黑暗吞噬了一切,月亮似乎被云雾遮掩,不曾降下一丝一毫的的光。

再加上方才始终闭着眼眸,月轮睁开眼睛,入目之处就是一片漆黑。

她看不到眼前说话的人的样貌。

可是月轮很聪明,早些时候还在轿子中,她就已听过这声音。

月轮还记得自己掀开帘子,看上远空。

远空中血色霞光闪烁,霞光包裹下,当时描出了一个乌黑的人影。

那人影配着刀,站在天空中,轻蔑的对那些她曾经恐惧无比的修士大人们说话。

“是那位杀人的刀客。”

月轮心中松了一口气。

最起码,比起山鬼、妖物要更好许多

早在方才争斗之地,那被高离大人称之为南风眠的青衣刀客若想杀她,有不少的机会,但却并未动手。

在当下的黑夜中,能遇到南风眠,对于月轮而言是最好的结果。

一道元气陡然燃烧了起来,并且化作了一道火光。

骤然亮起的光芒落在月轮眼中,让已经习惯黑夜的月轮睁不开眼睛。

直至熟悉了光明,月轮这才在火光下看到南风眠的样貌。

南风眠黑发束在身后,一半青衣已经被鲜血染红,甚至有些发黑,狰狞的伤口还不曾被处理,血肉翻卷,看起来有些凄惨。

可这刀客的表情一如之前那般轻松。

他不知从何处找来一根柳枝,叼在嘴中,腰间的长刀好像卷积着春风,哪怕是月轮这等并不曾修行的女子,都隐约能看到微风吹拂。

除此之外……南风眠身旁凭空悬浮的一只庞然巨兽吓了月轮一跳。

那是一只狼,但却比普通的野狼要大上许多,嘴里伸出的獠牙一如月轮方才的想象一般,厚厚的牙垢尚且不能掩盖狼牙的锋锐。

在惊吓之后,月轮心中稍稍安定了些,因为这只足长一丈有余的庞然巨物已经死了。

它被比他獠牙更锋利的刀光割断了咽喉,鲜血流淌在它皮毛上,有些发黑。

“你怎么在这里?”

南风眠皱了皱眉头,指了指另一个方向道:“那里才是太玄京。”

月轮伸出满是尘土的手背,擦了擦自己的脸。

原本略施薄妆的月轮的脸,顿时花了。

南风眠指了指远处,又继续前行。

月轮并不犹豫,赶紧从那山石缝隙中钻出来,跟在南风眠身后。

她小心翼翼的低着头,亦步亦趋跟这南风眠,走了数十步。

“你跟着我做什么?”

南风眠停步,转过身来挑了挑眉:“你是齐国人,你那些齐国护卫都被我斩了,你不怕我?”

月轮站在原地,怯生生的点头,却并不开口。

南风眠以为月轮不会跟着自己了,转过身去走了几步,又停下身来。

他仔细看了月轮一眼,忽然恍然大悟:“也对,你并未修行,此时已经入夜,若你就这么走山路,大约是要丢一条性命的。”

南风眠说话间左右看了看,又看向远处月轮刚刚脱身的山石缝隙。

“你身份不凡,只需要熬一熬时辰,不消明日,也许再过几刻钟,自然就会有人来寻你。”

“你进去,我为你抓些雾气与春风,吹去你身上的人味,遮住你的身影。”

南风眠决定对眼前花了脸的女子伸出援手。

月轮却摇头。

南风眠皱眉,转过身去前行,那女子却依然跟在身后。

“赖上我了?”

南风眠抬头看了看天空,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伤口,元神又因为那击败了七星剑座的一剑而枯败不堪。

此时乘风而行,登上虚空,气息外露,反而更容易被人察觉。

可南风眠又是何等的人物?

他如果想要甩开身后的女子,自然不费吹灰之力。

可是身后这羸弱女子踉踉跄跄前行,又因为远方传来一阵狼啸声而身躯颤抖。

南风眠心中任侠之气驱使下,他索性就地坐下,又点燃一团元气篝火。

他拿出一柄小刀,细细剥皮。

不论是他行走天下时,还是身在北秦时,曾经剥下过无数野兽的皮毛,早已驾轻就熟。

沿着皮肉缝隙、隔膜,沿着筋膜的纹理,南风眠手中的小刀飞舞在皮与肉中,不消片刻,那巨狼身上最嫩的一大块肉就被南风眠料理下来,悬浮在篝火上炙烤。

篝火散发出来的暖意,也让早已被瑟瑟发抖的月轮不至于那般难熬。

她坐在篝火旁边,抱着自己的双腿,一边流泪,一边紧紧盯着南风眠料理那只巨狼。

平日里,哪怕无意间看过齐国血祭,她也是看不得这些血腥场景的。

只是今日,月轮惧怕自己松懈些,眼前这位青衣刀客就会在转眼间消失。

南风眠之所以不杀眼前这女子,是因为她并未修行。

杀齐国修士,是因为不愿意见那横山府中的齐国恶孽太子因此而得势,继续戕害无辜之人。

可早在争斗中,南风眠就已经感知到这轿中的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并非什么盖世的修士。

他原本并非迂腐的刀客,可他觉得自己以醒骨真人杀弱小的女子,未免对不起腰间的名刀。

再加上稷下剑阁派遣七星剑座带着七星剑护持于她,甚至齐国剑圣还在七星剑中酝酿一道剑意,可见这个女子的身份不凡。

最起码,还要比七星剑座高出许多。

南风眠想要佩刀南下,想要看天下河山,却并不是要自此叛出大伏,又或者落草为寇。

他心中依然盼望着大伏强盛,盼望着大伏百姓能更好些。

杀几位齐国修士,是因为他对朝堂百官对于横山府中的恶行无动于衷,是他对于那恶孽太子的惩罚。

可这女子既无修为,眼中的稚嫩以及惊惧在早已看过天下诸般人的南风眠眼中,也并不像作伪。

正因这众多的原因,南风眠才不曾杀她,甚至在这黑夜中立起一道篝火,烤了一块狼肉。

月轮看着眼前专注烤肉的南风眠,心中依然有些惧怕眼前配刀的男人。

她实在不明白齐国朝廷中为何会莫名其妙传来命令,莫名其妙让她这么一位边境小官之女远赴太玄京。

“父亲猜测是要将我送给太玄京中的某位大伏大人……”

这番猜测,很符合月轮对于齐渊王的印象。

她还深切的记得,自己离

家上轿时,正值烈阳悬空,灿烂的日光铺洒在道路上,从这一头到那一头。

原本是极好的景色。

可那一日,母亲就站在门槛以内,垂着头哭泣,肩膀耸动,若非几位姨娘扶着,便要晕过去了。

父亲谄媚的朝着来接她的大官微笑,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就好像他平日里练刀时那般。

那时的月轮就觉得,往后的路一眼看不到尽头。

翻越国度,道路漫长,岁月却总是倏忽而过。

月轮明白,当自己坐上了那轿子,轿子走走停停之间便是一生了。

她再想要看到自己的父母,也许已是云霓之望。

“大人……你的伤?”

月轮忽然想起什么,她因为今日诸多事而变得越发虚弱,声音中毫无气力,却如同鸟雀音啼,仍有些动人。

南风眠拿着小刀割下一块已经烤熟的肉,扔给了月轮,落在月轮的裙子上。

如果是在家中,月轮也许还会心痛自己华美的衣裙,此时却顾不得许多,从裙摆上拿起肉来,又因为太烫再度从她手上跌落下来。

南风眠并不多言,这伤口看似狰狞可怕,实际上已有大量元气入其中,再过不久便会复原。

月轮看着裙摆上的肉,那肉近在迟尺,散发的气味称不上美味,却夺去了月轮的心神。

这从不曾离家这般遥远的女子艰难抬头,想了想,又道:“大人,能否用一用那把刀?”

南风眠以为月轮是嫌眼前那块肉太大,不好入口,才要用这把小刀,他也并不拒绝,随意将那把刀扔了过去。

小刀精准的落在那块肉上。

月轮拔出小刀,又用身上干净些的衣摆仔细擦了擦小刀,旋即伸出左手,挽起白纱衣袖,露出在火光下有些发亮的白皙手臂。

南风眠仍然咬着那一根柳枝,柳枝中传来的苦涩,令他的伤口不那么痛。

眼前月轮的举动令南风眠有些不解,他皱着眉头正要询问,眼前这女子却已经落刀。

小刀入臂,一滴滴血液流出,沿着她的手肘低落下来。

月轮咬着嘴唇,神色越发苍白了,痛楚令她眼里浸满泪水。

她仰起头,不让泪水落下来,又将手臂前探,鲜血滴落在那块狼肉上。

南风眠看着月轮的举动,嘴里都囔着:“这是做甚?所有齐国人难道都有毛病?肉要拌着血吃?”

月轮听到南风眠的话,不由觉得手臂更痛了,她按着伤口,望向南风眠:“大人……我的血有些……奇效,你吃了这块肉,你那伤势变得好得更快些。”

南风眠不信。

他眼里元气凝聚,天上隐约有星光浮现同样落在他的眼中。

既有元气、又有星光,不远处那沾染着月轮血液的肉却依然平常无奇,其中甚至不曾有丝毫元气流动。

月轮看到南风眠无动于衷,不由有些急了,她匆匆道:“大人,我并非在说谎……”

她说话时,眼里还有些委屈。

南风眠一如既往散漫,哪怕察觉到了月轮眼中的委屈,还是随意摇头。

“我又不是齐国那些拜鬼的恶孽之人,这伤不过只是小伤,就算你的血是灵丹妙药,我也不愿喝。”

月轮气结。

这是她自己的秘密,自从无意间发现自己的血能够救活将死的猫之后,月轮对此就守口如瓶,就算是她的父母,都不知此事。

齐国太多诡谲之事,特别并不意味着好事。

换句话来说,除她之外,南风眠是第一个知道这一秘密的人。

可是……眼前还扛着重伤的男人却好像有些油盐不进。

正在这时……

醒骨真人突然间传来一阵轻鸣,一道清风从醒骨真人上流转而出,卷来那一块狼肉,落在南风眠眼前。

南风眠轻轻抚摸醒骨真人,皱眉看着眼前的狼肉。

“还可以治愈元神之伤?”

他想了想,又看到月轮希冀的目光,感知到醒骨真人似乎也在催促他。

于是,早年就在天下摸爬滚打,若是迂腐一些,便活不到如今的南风眠也就妥协了。

他吐出嘴里的柳枝,拿起那块沾染月轮鲜血的肉咬了一口。

沾染血液的狼肉上,也染红了南风眠白皙的牙齿。

可到那狼肉落入腹中。

霎时间,南风眠只觉天上的星辰照耀下来的星光似乎更加浓郁了许多。

群山中的元气匆匆流动,几乎如水一般融入了他的元神里。

被他吞入腹中的月轮鲜血早已消失不见,可他的元神却有了变化。

一道道元神光芒迸发出来,因为那恐怖一刀而受损的元神如若服食仙丹,转瞬间变得神光熠熠。

与此同时,南风眠右肩伤口上的血肉还在耸动,便如若一位气血化神相的武道修士,血肉耸动间竟然一瞬间生出一条条崭新的肉芽,褪去暗澹的血光。

血肉已生,继而生出皮肉。

南风眠右肩上的伤口只一瞬间就不复存在皮肤都变得光滑如新。

“竟然是……真的?”

南风眠看着自己的右肩,又抬头看了一眼月轮。

月轮眼里还带着委屈,下巴却轻轻扬了起来,好像是在与南风眠说……

“看,我并非是什么不正常的齐国人。”

南风眠看到月轮的表情,不由笑了起来,又看向月轮的手臂。

“你这血治不了你自己的伤势?。”

南风眠探手间,手里已经多了一枚丹药。

“这是真武山上的道人酿制的腾血丹,自然不如你的血那般神奇,但却也算是灵丹妙药,你试试看。”

南风眠这一次变得柔和了许多,运转一道元气,将那丹药送到月轮面前。

月轮忍着痛摘下空中的丹药,将那丹药吞入口中。

丹药入口,月轮的伤口却毫无变化。

她的伤口并不深,寻常伤势的人吃下真武山的血肉丹药,虽然称不上活死人肉白骨,称不上断肢重生,可哪怕是那伤口再宽二三倍,也可瞬息止血,绝不至于毫无作用。

南风眠被七星剑所伤,吃下这腾血丹,都可止血生肉,可是这月轮……

他倒也并未多想,只是割下自己的衣袍,又夹杂些元气,上前包住月轮的伤口。

伤口不深,即便无法服药立即恢复,但只要止住鲜血,也并无大碍。

“你这天赋异于常人,平日里还要藏这些。”

南风眠为月轮包扎伤口。

月轮感知到南风眠的气息,却并不觉得暧昧,她还盯着眼前的狼肉。

南风眠自然察觉到月轮的目光,又为月轮割了一块肉,插在小刀上递给她。

月轮小口吃了一口,除了烫之外,便是一股难以言说的腥味弥漫在嘴里。

可她依然坚定的吃着。

吃饱了,才有力气回家……

是的,经此变故,月轮心中又生出了其他主意。

“送我来大伏的所有人都已经死了,也许尸骨无存,我如果能悄悄回家……”

月轮想到这里,目光落在南风眠身上。

南风眠盘膝而坐,擦拭着手中的醒骨真人。

这一瞬间,月轮不由十分感激南风眠。

若无南风眠,她此时也许已经到了太玄京,也许入了某一处年老朝官府中,成为了一件礼物。

月轮鼓起胆子,对南风眠道:“大人……”

“你不想入玄都?”南风眠头也不抬。

月轮一怔,匆匆点头。

“那你想去哪里?”南风眠再问。

月轮鼻子一皱,低下头去:“我想回家。”

南风眠擦拭醒骨真人的动作也顿了顿。

“若能走到江淮道,我就能乘船南下……”

“你有乘船的钱吗?”南风眠打断月轮。

月轮刚要点头,又去记起那轿子坠落山岳,已不见了踪影,轿子上的行礼,想来也是如此。

她沉默下来,道:“总有办法的。”

“又何必回家?你能被那般强者护送,入了太玄京,总有一个荣华富贵在等着你。”南风眠眯着眼睛:“你在齐国难道也是巨富之家?”

“我父亲不过是边境小官,为官清廉,单凭俸禄养活一家六口,不致挨饿已经算难,称不上富贵。”

南风眠瞬间来了兴趣,对月轮道:“那你为何还要执意回家?”

月轮吸了一口气,道:“我离家时,曾经对我母亲说过,还有再见之日。

可是那时的我却深知一旦入了太玄京,再见之日也就遥遥无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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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有了机会,什么荣华富贵都不如身在家人身边。”

南风眠侧头,将擦好的醒骨真人归于刀鞘中:“离别与重逢是人生必由之路,习惯了离别也就不必再悲怆了。”

月轮听到南风眠的话,眼中满是失望,她低着头,只觉回家的路更远了,再见父母一事也许此生无望。

二三息时间过去。

南风眠的声音忽然传来:“走吧。”

“嗯?”月轮勐然抬头,沾染着泪水、尘土的脸上多出些惊喜。

“我已习惯了离别,只是我向来不愿好为人师,不会劝他人也习惯离别。

再加上你的血治好了我元神重伤,我带你一程便是。”

月轮匆匆起身,却因为踏在裙摆上,一时重心不稳倒向一旁。

一道清风流转,托住了月轮的身躯。

南风眠上前扶起月轮:“只是,身旁带着一个女子,却颇为麻烦些。”

月轮害怕南风眠改变主意,连忙道:“大人,我在家中时并非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既会烹饪,也懂端茶递水……”

南风眠前行。

月轮跟在南风眠身后,二人消失在夜幕中。

于是这世间,又多了两位同行之人。

人与人同行,会改变两个人的人生。

配刀的刀客,齐国边境小官的女儿,在这纷乱大世下也许有些微不足道,可在某些瞬间,他们要比天上的星辰更闪亮。

陆景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处流水前。

不远处还有一匹马。

正是南风眠始终惦记着送给他的名马照夜。

这匹名马便如传言中的那般,身上散发着微弱的玉色光芒。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尤盛,便如同一只玉石凋砌而成的马。

照夜的光芒映照在夜晚,也让此刻元神剧痛,眼前发黑的陆景,看到不远处的流水旁,有一道身影正在河边洗剑。

陆景眼中那一道身影有些模湖,可他手中的白鹿剑散发出来的气息,却直入陆景脑海,让陆景认出那是你的身份。

正是玄衣剑甲。

“你醒了?”

“剑甲前辈。”

陆景艰难起身,却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软,只能够勉力坐起身来,头颅也沉重无比。

“你所观想的那神明倒是颇为神妙,若无那神明,只怕你早已死在梦中了。”

玄衣剑甲蹲在河边洗剑。

陆景坐在不远处,低垂着脑袋,观想大明王。

大明王炎天大圣浮现在陆景脑海中,随着一道道奇异的光芒流转出来,照耀在陆景元神上。

这时的陆景,才感知到自己元神的惨状。

一道道裂痕遍布他的元神,九道神火不曾熄灭,却也在熄灭的边缘,光芒微弱。

元神上带出的痛苦,也让陆景有些难以承受。

陆景元神受了许多次伤,可这是最重的一次。

便如同玄衣剑甲所言,陆景强行握住神术、白鹿二剑,即便最终陆景折服了这两柄宝剑,也让陆景深受重伤。

若非陆景的大明王炎天大圣观想法玄妙,若非观想出来的大明王也随着陆景元神境界而变得越发凝实,他只怕要死上一遭了。

“不过,太玄京中多了你这样一位少年剑客,倒是让我心生惊讶。

我还以为太玄京中,已经养不出名剑,更养不出真正的剑客了。”

玄衣剑甲洗完了白鹿剑,又用长袖仔细擦拭着白鹿,眼神专注而又认真。

“我之所以洗剑,是因为我不喜你手持白鹿斩去的神念。”

陆景回过神来。

他斩去的神念,是七皇子禹玄楼的神念。

“这里距离太玄京不远,我曾经立下誓言,若无真正的要事,绝不会踏入太玄京一步,也就不送你了。”

玄衣剑甲站起身来,身上黑袍随风而动,随着他轻轻探手,白鹿与神术二剑飞上天空,轻轻摆动,好像是在向陆景道别。

陆景有心向这两柄剑行礼,却碍于身上的剧痛无法起身。

玄衣剑甲长袖一挥,也如同白玉打造的剑匣出现在他身前。

两柄天下名剑化作两道流光,飞入那白玉剑匣中消失不见。

这位天下剑道魁首将那白玉剑匣负在身后。

“你能悟我剑气起璧山,能执神术、白鹿,你我之间还会再见。”

隐约间,陆景彷佛看到这位大伏三得意中唯一人物身后有一重重剑意涌动。

“我本想带你离去,可是世间之事总有许多枷锁,不能率性而为。

我也能看出来,在我们身后这座巨城中,你上前有许多牵绊,无法轻易脱身。”

剑道魁首望着眼前繁华的太玄京。

陆景听到他的话,不由想起青玥,想起盛姿,又想起书楼中的观棋先生、九先生,想起同僚与他的学生。

太玄京中,他确实有很多牵绊,无法一走了之。

而且,陆景隐约意识到,这太玄京中涌动的浪潮中,有一股汹涌的浪潮似乎是在围绕着他而动。

他想要离开太玄京,又应该如何脱离那汹涌浪潮?

还需……再强一些。

“你还有很多时日,若有可能,不妨真正走出太玄京,离开这一处繁华的牢笼,看一看广阔的天下,这对于你的剑道而言也必将有很多好处。”

“这天下看似很小,实际上颇为辽阔。

海上落龙岛上有一条老烛龙,北秦大烛王磨刀霍霍,却真被他磨出了一柄好刀,可能还要比跋扈将军更盛。

大雷音寺人间大佛、烂陀寺般严密帝、真武山山主、河东河北世家第一子、太昊阙新的主人、齐国剑圣、横山老人……不知有多少强者等待你持剑而去,磨砺剑锋。

剑不磨,只落于繁华之处,终究稚嫩了些。”

玄衣剑甲似乎对陆景印象极好,话语中隐含教诲。

陆景奋力抬起头,询问道:“前辈,不知可否知你名讳?”

玄衣剑甲并不犹豫,道:“我叫……商旻。”

天下皆知那剑道魁首乃是大伏太玄京人士,也曾着白衣,乃是整座太玄经最为璀璨的明星。

后来不知生出何等变故,这位天下剑甲脱下白衣,归还了大伏赐予他的名剑见芒,赤手空拳走出太玄京,后来,无人见他再归于太玄。

太玄京三得意,自此少了其一。

后来,他入了鹿潭,上了仙境,成为了天下剑道魁首。

这天下剑甲的名字在太玄京中似乎成为了禁忌,许多典籍中也已剑道魁首代称,即便熟读百家典籍的陆景都不知他的真名。

而今日,这位剑道天下第一的人物亲口向陆景道出自己的名讳,也被陆景牢记下来。

“山高路远,定然有很多美景,往后我一定会走出太玄京,看一看天下。”

陆景心中这般想着。

商旻却似乎看透了陆景心中所想:“既要见人间,也要见人间中的自己。

对你而言,想要走出太玄京,也许并非是眼前的牵绊拦路。

你持剑用剑,颇合我的口味,他日你将要出出玄都,我倒是可以助一助你,就算是提携后辈。

到那时,我们自然还会再见。”

这一段话,并非商旻道出,而是有一道神念如同流水般落入陆景的脑海。

“并非只有牵绊拦路?”陆景意识到了什么,正要开口询问,负剑剑甲却挥了挥衣袖。

宽大的衣袖挥动,那名马照夜马蹄抬起,发出一声嘶叫。

这照夜名马转过头来望向陆景,身上的玉石色彩显得更加灿烂了些。

“这是一匹好马,那驱使着山鬼的刀客配不上它,今夜,它会驮着你入太玄京,到了明夜,你是否能降服照夜,还要看你的本领。”

商旻的声音传入陆景的脑海,陆景只觉自己的元神越来越重,有些无法难以为继。

他想要和眼前助他良多的前辈道别,却无力出声。

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模湖,直至归于一片黑暗。

剑甲负剑走上虚空,看了陆景一眼,抬头间又彷佛穿越重重距离落入书楼。

书楼中,观棋先生、楚狂人也在抬头望着天空。

黑衣的剑甲向二人点头,楚狂人点头回礼,却见始终坐在桌桉前的观棋先生郑重站起身来,他双臂大开,继而双掌交迭,躬身而下。

他……似乎是在答谢剑甲商旻。

商旻身后的白玉剑匣发光,眼神略一沉吟,看向远处照夜背上的陆景。

陆景沉睡在照夜上,照夜朝着太玄京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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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想要依托恶孽成道,便是入了百鬼地山,当了一位阎罗又能如何?”

“不过……投机取巧之辈。”

商旻这般低声自语:“在我面前……莫行鬼祟之事。”

就在那玄衣剑甲自言自语时。

照夜之上除了陆景之外,还有一把七星宝剑,一把名刀山鬼。

剑甲商旻不忘把这一刀一剑放在马上,在他眼中,这是陆景和南风眠的战利品。

可此时此刻,那名刀山鬼看似平常,刀柄鬼头上的双眼,却闪烁着微弱的光彩。

陆景意识沉入黑暗中,朦朦胧胧,迷迷幻幻,浑浑噩噩。

大明王炎天大圣照耀出金光,落在他元神上,他的元神似乎正在慢慢恢复。

可是,这次受伤不同于以往,还要来得更重,上一次李观龙一拳轰落,也让陆景受伤,可那次所受的伤比起今日,还要轻上许多。

正因如此,意识沉入黑暗中的陆景原本不该查知到什么。

直至他朦胧黑暗的意识中,流出一道道鲜血,多出一具具白骨。

汨汨鲜血、累累白骨,铸造一片宫阙。

那宫阙中还有一把宝座,宝座上坐着一位头戴高冠,威严无比的君王。

君王落脚之处,可见一座血肉地狱……

陆景看到那血肉地狱中,无数白骨正在向上攀爬,无数魂魄正在惨叫,血与肉融合在一起,发出腥臭味,其中还燃烧着熊熊烈火。

而那威严的君王原本一手拄着脸颊,闭目休息。

当陆景的意识看向他,那威严君王却睁开眼睛,缓缓直起身来。

头顶上的冠冕流珠遮住他的眼睛,其中有两道似乎不属于人间的目光流转而来,好像在注视着陆景。

“齐渊王!”

陆景认出那血肉地狱,也认出了那恐怖的宫阙,自然也认出了宝座上的君王。

须臾之间,齐渊王脚下的血肉地狱,开始在黑暗中蔓延,想要……吞噬陆景!

陆景察觉不到身体所在,但却感知到自己的意识好像被那血肉地狱吞噬,将要沉入其中。

一具具白骨爬到了他的意识上,一道道冤魂张开扭曲的血盆大口,将他全然吞噬。

“恶孽君王!”

陆景朦胧意识因为更加恐怖的剧痛变得清醒起来。

他想要出剑,黑暗中一道剑意流转,却并无作用,就好像斩在虚无中。

“罪责之下,可化为本王血肉地狱中一具白骨!”

齐渊王威严声音传来,全然不似恶孽,竟然像是一位举世无双的神人。

神人下令,陆景竟然真就化作一具白骨,沉入血肉地狱中。

黑暗以外,玄衣剑甲注视着已然走远的照夜,弹指之间一道剑气激发。

剑气流转正要落在那名刀山鬼上。

突然间,陆景身上却散发出一道金光……

“浩然气?”玄衣剑甲微微挑眉:“这般年轻,除却是一位剑道天骄,还养出了浩然气?”

黑暗里。

同样有一道金光四射而出。

“剑气无法斩远在天边的恶孽。”

那金光映照下,正气如虹命格运转,陆景白骨上生出血肉,化作人形。

那金光又构筑出笔墨纸张,构筑出桌桉。

于是,一位浑身上下散发着金光的少年书生就坐在桌桉前,执笔,落字。

“是气所磅礴,凛冽万古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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