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天化,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倒想问问, 三圣母你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我?”杨婵秀眉微蹙,答道, “我没有什么意思。”
“那就对了。”炳灵公冷笑一声,“我也没有什么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你臭了一路的脸?!
天地之间相隔十万八千里,腾云也腾得有半个时辰了吧,这么久了,你一言不发,时时斜着眼看她。杨婵只觉浑身发毛。寸心无故提书生, 黄天化又是这种表情, 连带她都在想,自己是否平日与书生接触过多,引起他们误会了。
她拉拉他的袖子,正想张嘴解释, 就见天奴领着一行内侍出南天门来迎杨戬夫妇。她忙将松了手, 屏气凝神,殊不知黄天化察觉到袖上一轻,心头怒火更上一层楼。
瑶池天奴大总管,面如傅粉,白面无须,用鼻孔看人,端得是趾高气昂。他对杨戬夫妇倒是略略欠了身, 皮笑肉不笑道:“陛下和娘娘在瑶池设宴款待司法天神与夫人,至于其他闲杂人等,还是在此等候吧。”
寸心心头咯噔一下,万万没想到,这下马威来得这么快,还是从一个内侍身上来。她杏眼微挑,对杨戬道:“没想到,陛下娘娘如此盛情。”
杨戬应道:“是极,那自该共沐天恩才是。”
说着,他牵着寸心直接越过天奴,墨色的盘龙麾与绛色流朱裙从南天门新铺就的白玉地上扫过,后面,杨婵、黄天化、黄天祥、哮天犬及梅山兄弟皆大步跟上,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留给天奴。
天奴手中浮尘发出声声的悲鸣,一旁的小内侍畏畏缩缩上前,怯怯道:“大总管,这……”
啪的一声,在这天仙福地中分外清晰,天奴咬牙道:“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跟上!”
瑶池之中,王母春风满面,玉帝却是阴郁不悦。
杨戬与寸心行礼完毕,接下圣旨,从此便正式是天庭之臣。
王母对杨戬笑道:“好了,你现在便正式是我天庭的司法天神了。从此之后三界中任何人触犯天条,都由你,代陛下和本宫处置。”
杨戬起身应道:“承陛下娘娘厚恩,杨戬深感荣幸,从今而后,当竭尽全力,捍卫天规的威严,以报效陛下和娘娘的知遇之恩。”
不明内情如嫦娥等人听了,俱是心生诧异与鄙夷,黄天化与杨婵等听了却觉心酸。
“天规的威严?”玉帝冷笑一声,“天规禁止神仙动凡心,你倒是带着女人来上任,上任的目的还是为了生孩子!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王母轻声道:“陛下……”
玉帝重重甩袖,玉龙杯砸在紫金案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样的人,怎么能让朕放心将天规交给他!”
(ˉ ̄~) 切~~用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来形容这位三界之主再合适不过。
寸心缓缓起身,金步摇划出瑰丽的弧度,她微微一笑:“寸心听说陛下近日喜得贵女,还未来及恭贺,不知对面七位公主,哪位才是呢?”
七个仙女得闻,一一起身与寸心见礼。
个个端得是花容月貌,声音如乳莺,皆是口呼真君、夫人。最后一位果然生得与龙吉公主十分相似,同样是脸如满月,笑有酒窝。
寸心笑道:“陛下与娘娘,不愧是鸿钧老祖赐婚,竟得这么多如花似玉的公主,个个既像陛下又似娘娘。小龙与杨戬,也是鸿钧老祖赐婚,日后若能有陛下您一半福气就好了。”
这一下堵得玉帝哑口无言,内里想骂师父又不敢骂,脸上青了红,红了又紫,半晌憋出来一句:“你倒是伶牙俐齿的紧。”
三公主忙应道:“谢陛下夸奖。”
语罢便坐下,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玉帝话还未说完,她就这么坐下了,左右诸仙人就看着三界至尊的胸口起起伏伏,最后吼了一声:“开宴!”
“对了,怎么少了一个,老七怎么不见了!”
大公主起身应道:“七妹前些日子去青鸾斗阙见龙吉妹妹,至今未归。”
玉帝对王母道:“看看你教的好女儿。”
寸心听了却心头一颤,这个时候,七儿不会在董永家里吧!
这一顿鸿门宴,就在刀光剑影,食不知味中度过了。
杨婵见上天第一餐饭便是如此光景,心疼之情,溢于言表,可她是下界之神,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如何能久留,只说了几句话,便同天化、天祥等人下凡去了。
三人一路驾云,才离开天界没多久,天祥便笑道:“哥哥快送杨婵姐姐回去吧,小弟便先行回东岳,就不打扰了啊。”
他一旋身便驾云头朝相反方向走去,只剩下天化与杨婵立在云端,四目相对,黄天化突然别过脸去,重重哼了一声。
杨婵此刻当真是无语了,就为嫂子一句话,他就生这么久的气。她正想开口,黄天化却一把攥住她的手,御风前行,大风刮得二人发丝飞舞,纠缠在一起,远远望去,就如黑色的丝绸一般。不多时,便到了华山圣母宫前。
杨婵叹了口气道:“我是怎样的人,你再清楚不过,即便你对我不满,至少也得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黄天化听了面上略有松动之色,看得杨婵心头一喜,正打算再接再厉时,小丫鬟灵芝突然从庙里跑出来,抓住她喜道:“姑娘,你可算回来了,里面有个读书人来问前程,这半年,他就来八次,次次抽得是空签也不气馁,你快进来帮帮他吧。”
杨婵:→)ini)前功尽弃……
黄天化:o(r口q)o还说她没怎么样,没怎么样这书生能来八次吗?!
黄天化冷笑一声,道:“原来是问前程,我还以为是问姻缘呢。”
灵芝傻乎乎不知究里,来了一句:“也有问姻缘的,只不过今天来得这个是问前程的……呜呜。”
杨婵掩住灵芝的嘴,挤出一个笑容道:“我先进去,咱们等会儿再聊。”
圣母宫中,雕梁绣柱,香烟袅袅,三圣母神像居中,手持宝莲灯,端庄美丽。
杨婵化作一道金光进入塑像之中,就听见那书生口中念念有词道:“小生屡试不第,仍旧再接再厉,不知这次前程如何,恳请圣母娘娘保佑,能金榜题名,再被榜下捉婿,娶一房……”
他咽了一口口水,在心中想到:“要是能娶到一房如娘娘一般美丽温柔的妻子就好了。”
杨婵只见面前一阵狂风,她忙用衣袖挡住脸,待到风停时,跪在神像前的书生居然不见了!
灵芝也是大惊失色:“这、这人呢?”
杨婵略一思索,便知是原因为何,她喝道:“黄天化,你把人弄到哪里去了。”
炳灵公躺在房梁上,冷笑一声:“他不是问前程吗,我看他这幅瘦骨嶙峋的样子,最适合去东海之滨晒盐了。”
什么!杨婵忙跑出庙门,就见那书生被一阵狂风裹挟远去,口中还唤着:“三圣母饶命!饶命啊!”
杨婵:“……”
杨婵素来秉性温和,此刻却也不由得动怒了。
她命灵芝驾云去追那书生,接着转身回来,袖子绸带呼啸而出,直接将黄天化拖下地来。
她斥道:“你未免太过分了!”
“怎得,你心疼了?”
杨婵怒极反笑:“你若非要如此想我,我也无计可施,我只可惜我这些年的真心,竟不如打水漂了还干净些。”
说到伤心处,竟滚下泪来,头也不回地离开。
黄天化只觉那滴滚烫的泪水,仿佛滴进了他的心底,浇灭了所有莫名其妙的怒气,余下的只有回过神来的愧疚与慌乱。
他一路跟着杨婵回房,先叫好妹妹,又念起杨婵总说比他大,又开始叫好姐姐。杨婵坐在床上,他便立在一旁,开始认错:“是我错了,是我无理取闹瞎吃醋,可嫂子不会无端说那种话,我这也是,误会……”
“如今天规森严,嫂子不过是怕这些书生做些不成样的诗词影响我的名声,招来祸患,可你呢,你想到哪里去了!你听了一句,便胡思乱想,来质疑我的品行。”
“我此刻当真有些怀疑,那个与我相伴接近千年的人,究竟是不是你。若不是你,这房中摆设,却皆有你的痕迹,可若是你,又怎么能做出那种混账事来伤我的心。”
这话严重了,黄天化听了心下更是慌乱。
“我们的事,我总有些患得患失,你性子太软,我怕你……”
“怕我什么,怕我被人三言两语就迷了心,连廉耻都不顾了吗?”
天化见杨婵面上怒色更重,长叹一声:“这说是说不清了,你随我来。”
杨婵正在气头上,如何肯依,却被他半搂半抱带进地道,走进了湖心小筑。
杨婵见过满屋的棋谱,又从瞥见了散落一地,涂涂改改的琴谱,已然说不出话来。
天化笑道:“莫哭啊,最关键的地方,还没带你去呢。”
那是用金刚石锁锁住的屋子。杨婵只听咔的一声,石门缓缓推开,屋顶千万颗夜明珠照得此地如同白昼,也照得墙上每一幅画像清清楚楚。
全部都是她。
黄天化拉着她的手,一幅一幅看过去。
“这是我们初见的样子,你穿着一身青衫,你在人群中,我在人群外望着你。”
“这是我第一次见你穿女装的样子。”海棠红香之中,黄衫少女,盈盈一笑,从此迷了他的心。
“还有你扛米的时候,散粮的时候,分发布匹的时候……”
一幅一幅,惟妙惟肖,就连她头上的饰物,嘴边浅浅的梨涡,无一遗漏。
杨婵已然泪如雨下,她哭道:“你为何这么……”
黄天化苦笑一声:“不然,你让我这些年,该怎么过呢。”
杨婵的泪水更是汹涌,她扑进了他的怀里,正无声哽咽时,却看到了对面墙上,画得全部都是美人沉酣图,当然,背景是她的卧室,主角全部都是她。
“黄天化!你这个无耻之徒!”
黄天化正幸福间,就被一把推开,他正想问怎么了,就见杨婵急急往另一侧走去,大惊失色,暗怪自己,怎么把这茬忘了!
杨婵心中又是感动又是羞恼。她嗔道:“你太过分了。”
黄天化听她语中,羞涩居多,却无怒意,这才放下心来。
他上前道:“你总赶我走,我这也是,无奈之举。你怪我太过分,殊不知,是你太让我放不下心。当初本是我纠缠在先,我生前,你对我总是淡淡的,我死后,你才真正接受我。我知你心地善良,菩萨心肠,总担心,你不是因为喜欢我,而是可怜我,才愿意和我再一起。”
“你怎么会这么想?”
黄天化无奈一笑:“你叫我如何能不这么想。因为天规的缘故,你我无法做夫妻,我便想着,时时能见着也好,可你,我每每待不了多久,你便让我离开。”
“天祥曾劝我,我们就算做了夫妻也无妨,只要不拜天地,又生不出子嗣,便不会被上头察觉。可这话,我却从来没对你说过,你知道为什么吗?”
杨婵眼中秋水盈盈,嘴唇微动,却终究归于无言。
“我想着,你连多见我一会儿都不愿,如何愿意和我真做夫妻。”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杨婵按捺不住,紧紧抱住他,凄声道,“我不是那么想得,我是害怕,多见你一刻,心都会痛,我也怕我有一天也忍不住,连累家人,步了母亲的后尘。”
“你说得是真的吗?”
杨婵泪眼朦胧,道:“如有半句谎言,便叫我天诛地灭。”
“那就不要忍了。不拜天地,便不会惊动司掌姻缘的诸神,师兄与嫂子千年无子,我们又怎会例外。我能护住凡间百姓千年,难道还护不住一个你吗?!”
杨婵轻拭眼泪,低声却坚决道:“不可。二哥刚刚上天,你我若是没被发现也就罢了,若是最后,你叫他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