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安县地处楚南境地, 位于应水之北,东安东安, 取东方安宁之意。
寸心与杨戬携手走在县城热闹的大街上,倒是颇能感觉到这里的安宁繁华。各式各样的零嘴, 玩具,农具,布匹,字画,摆了满满的一条长街,吆喝声、讲价声、闲聊声,更是让这条街热闹不已。
闷在灌江口数日的三公主此刻兴奋不已, 扯着二郎真君, 东摸摸西看看,没片刻消停。
杨戬被她拉来拉去,一会儿问他胭脂好不好看,一会儿问他耳坠款式如何。
杨大神:“……我们, 不是来接小虎子的媳妇吗?”
就像是从熊熊烈焰上浇了一盆冷水下去, 多年夫妻,寸心如何不知道,他这是不耐烦了,又不敢叫她别买,就来旁敲侧击地拦人。
三公主眼波流转,剜了他一眼道:“是啊,不过是来接个姑娘, 你眼巴巴跟来做甚,害得我连好好买些东西的兴致都没了,还有临走时,哮天犬那眼神,看得我的一身鸡皮疙瘩都掉下来了。”
杨戬的眸色深了深,道:“他既还这么看你,就证明应当好好在家中反省。至于买东西,待完成了人家的交托,杨戬再陪你到别处买就是了。”
寸心一听顿住了脚步,当真有些惊诧了。
“他不过是听我的命令瞒了你,你连我都不计较了,缘何与他生这么久的气?”
这些日子见他同意哮天犬变回人形,平日虽淡淡的,但也并未如何处罚,还以为他已然忘了那茬事了。没想到,这次出门,哮天犬兴高采烈地跟上来,却又被他斥了回去。满屋人,无一人敢求情。寸心一直纳闷,现今才问出来,谁知他又沉了脸色。
杨戬定定看着她,不过出一趟门,便高兴地就同开了闸的猴子似得,玉似的肌肤,在日光下镀上了一层蜜色的红晕,这些日子每日吃饱了就睡,脸颊也丰润起来,捏起来肉嘟嘟的,再不像当日,苍白如一个影子的模样。
哮天犬是他的兄弟,可这个兄弟,却由于他的溺爱做出违背良心的事。寸心曾救过他的命,他也能狠下心来要她去死。当初骗寸心害她落入弱水可以说是意外,那么这次瞒着放龙血,便是实打实故意为之。
杨戬有时看着那条在脚边围来绕去的狗儿,都觉得陌生得紧。他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可杨戬深知,他不舍赶走他,眼下更不能立刻教他懂得道理,因而,只能用最直接的方法。那就是以自己的冷漠无视让他感知到自己做错了事,明白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只有这样,妻子、兄弟才能在同一屋檐下安然无事、共同生活。
那狗儿不敢来问他,老婆却又开始问了。杨戬无奈一笑,摸了摸她的头道:“那边有个卖糖人的老伯,我看得做得极好,不若你去叫他做出我们的模样。”
寸心的一双杏眼睁得圆滚滚的,杨戬居然叫她去做和他们一模一样的糖人,他怎么这么,哎呀,羞死人了!o(*////////*)q,三公主已然心花怒放,早把狗的事丢在脑后,忙快步走过去,裙裾摇摆处仿佛都漾出花儿来。
杨戬看着她喜不自胜和老伯比比划划的模样,摇摇头在心中暗叹道,傻成这个样子,叫他怎么敢放她一个人出门。
卖糖人的老伯眯着眼仔细瞧了瞧寸心的模样,惊讶道:“这闺女可真俊,老头子活了这么些年,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娃。”
寸心害羞道:“您过奖了,还请您照着我和我夫君做两个糖人吧。”
老伯远远望了杨戬一眼,突然压低声音道:“买什么糖人啊,赶快走吧,闺女,老伯见你实在生得好,又是生人模样才劝你,这里不是你这样的漂亮姑娘该来的地方,你夫君生得不够壮,怕是护不住你,赶快走,天黑了,就来不及了!”
寸心一愣,不该来,天黑就来不及了,这话从何说起,她回过头眉尖颦蹙看着杨戬。杨戬显然也听见了,他露出一个笑容上前来,低声问老伯:“我们夫妻是来寻亲戚的,不知老伯刚刚的话,究竟是何意思?”
老伯面上露出惊恐之色,忙左右打量了一会儿,才将声音压得更低道:“你这小伙子耳力倒真不错,可在这地方,耳力好也不顶用,老头子吃得盐比你们吃得米还多,赶快走吧,别的就恕我不能多言了。”
杨戬闻言也不强求,又道:“多谢老伯好意,只是我们夫妻远道而来,总得见一面亲戚再走,请问您知道做大米生意的席廉家在哪儿吗?”
卖糖人的一听,往地上啐了一口,连声道:“原来你竟是他家的,老头子跟你说话还不知道会不会倒大霉,当真晦气,出了街前面巷子往右转,赶快走,赶快走!别妨碍我做生意!”
当她的面敢这么对她夫君,三公主立马不乐意了,斥道:“哎,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杨戬忙一把拉过她,掩住她的嘴,边走边道:“别与人起争执,听他的口气,这地方恐怕有古怪。”
寸心蹙着眉,四周打量了一圈,不解道:“可我看,没什么问题呀,就是平常城镇的样子,还挺繁华的,就是,街上的女人挺少的,而且长得还不怎么好看。难怪他夸我漂亮,我本就生得好,在这种地方,不是更加鹤立鸡群了吗?”
说到最后,她还开始喜滋滋起来。
“……”杨戬轻咳了几声道,“有无古怪,只怕要夜间才看得出来,走吧,先去席方云家看看。”
出了街前面巷子往右转,席家其实很引人注目,不仅仅是因为古旧的青瓦房上一片丧白,还因为门口一群人正在吐口水,扔石子外加砸门。
为首的是一个肥头大耳穿着绿绸褂的胖子,一面骂骂咧咧,一面招呼着家丁,喝道:“给本少爷砸!席家的缩头乌龟,老乌龟和小乌龟都去哪儿了!当初敢得罪我们羊家时,那模样,那骨头,可是硬得很,横得很啊,现在你有本事再从棺材里滚出来横啊,啊哈哈哈哈哈!”
门内传来撕心裂肺的嚎哭声:“你们已经害死了我们所有男丁了!还不肯罢手吧!积点阴德吧!”
那羊少爷听了益发张狂:“嘿,你说对了,少爷就是要把你们全家斩草除根,斩尽杀绝,让这十里八方知道知道,得罪我们羊家,是个什么下场!你别说,少爷这么干就是在积阴德,阎王爷都讨厌你们,知道不?”
三公主的鞭子都要抽到这姓羊的头顶了,却被二郎真君一劈手打歪,正好击到旁边羊府的大门上,一时电闪雷鸣,厚重的木门哀叫几声,咣咣咣连带那面墙都四分五裂,倒了下去。
把那羊少爷吓得一句话卡在喉咙,打嗝打得翻白眼。
“你干什么!让我打死这个死胖子。”
杨戬温言道:“莫要轻举妄动,待查明前因后果,再惩处不迟。”
寸心虽仍未消气,但还是听了杨戬的话。等到二人从藏身之地出来时,席家门口的一群混账早已不见踪影。
杨戬上前隔空敲了敲席家陈旧的小门,就听见里面的声音,妇人绝望而凄凉的哭号传出来,如杜鹃泣血一般,让人闻之心生悲悯。
“老天爷都降下雷霆来劈你们了!你们还不停手!你们会遭报应的!会遭报应的!”
寸心与杨戬对视一眼,上前柔声道:“伯母,我们不是坏人,坏人已经走了,我们是与你们家定过亲的白家派来的。”
里面的哭声戛然而止,传来细细的声音:“白家?就是当年和我们老头子做生意的白富白兄弟吗?”
“对的,对的。”寸心应道,“白老掌柜几年前就过世了,现在是白小掌柜主事,他小名叫小虎子,您还记得吗?”
“对对对。”的衣料摩擦声,动作声,紧闭的门终于打开,露出身穿孝衣,容颜憔悴的席夫人来。席夫人一见寸心就赶忙将她拉进来,二郎真君挑挑眉,若有所思跟了上去。
一进门,就看见大堂上摆着一口棺材,牌位上写着:先夫席廉之位。
寸心与杨戬对视了一眼,暗道,怪不得这席方云说今年就嫁过去,可迟迟未至,父亲都死了,怎么还能谈婚论嫁。可刚刚又听席夫人哭诉,害死她们家所有男丁,不是还有一个哥哥叫席方平吗,怎得既不见棺木,又不见人。
席夫人将他们带进大堂后,忙去把门关得严严实实,又要关窗,寸心和杨戬亦跟着帮忙。当整个厅堂变得一片昏暗后,席夫人回头摸了一把汗道:“终于好了,我们去地窖谈吧,我女儿小云也在那里。”
“啥……”敖姑娘这下真的懵住了,去地窖招呼客人,女儿也在地窖,这阿姨是不是,伤心糊涂了?
杨戬拉拉寸心的手,示意她跟上,二人随着席夫人走到厨房,顺着黑qq又窄又长的地道下去,刚刚走了没几步,就听到下面传来女子细小柔弱,惊恐万分的声音:“谁?”
席夫人忙道:“小云,别怕,是娘,还有你夫家的人来了。”
席夫人手中昏暗的油灯照亮了整个地窖,当然,对于寸心和杨戬来说,有无灯火,都不影响他们的视线。
他们早已看到这又黑又潮湿的地窖,收拾整理得便如女子的卧房一般,床榻、衣物,应有尽有。一旁的椅子上坐着一个苍白瘦弱的小姑娘,因长久不见日光而皮肤苍白,一双眼睛嵌在窄窄的脸上,更显楚楚可怜。这必是小虎子未过门的媳妇——席方云。
寸心见了心生怜悯,对席夫人不解道:“就算是那羊家来惹事,您也没必要把姑娘藏进地窖里啊,这么黑,连个火都不给她留,您看她瘦的。”
那叫小云的姑娘起身扶住她母亲,身姿更如风中柳条一般,单薄得让人心惊。听了寸心的话,她开口替母亲辩解道:“这位姐姐,您不知我们这里的情况,若不是我娘将我藏在这里,我怕是早就连命都没有了。”
寸心气愤道:“是那姓羊的?!可恶!你们怎么不去告官呢,我不相信那姓羊的,还能一手遮天不成。”
席夫人苦笑几声,泪水如滚瓜似得落下,她凄声道:“姓羊的是不能一手遮天,可钱能啊,不仅能买通人,还能买通鬼,更能买通神,害得我们这一家,苦不堪言呐!”
她又对杨戬道:“小伙子,我看你生得好模样,为何这么不知事,竟然把你媳妇带出来走这么远的路。这里不是灌江口,没有显圣真君坐镇,你媳妇在这里,危险得很啊!现在天色已晚,出去更可怕,你们就在这里将就一晚,明儿个正午趁着人多,带着小云一道乔装出去,再也别回来了!”
席方云听了母亲这一番话,忙揽着她哭道:“娘,女儿不走,女儿不能把您丢在这虎狼窝里,女儿要陪着您!”
杨戬闻言眉关紧锁,买通神,买通鬼,女子危险,究竟是什么东西作乱,害得百姓如此畏惧。
他舒展眉头,故作出一幅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道:“您这话太危言耸听了,我敢把我这么漂亮的媳妇带出来,就证明我有护住她的本事。您有什么害怕的,尽管告诉我,我一定替你除去。”
席夫人连连捶床道:“你的本事再大,也只能对付我们这些凡人,那害我们的可是五通神啊!你还能打得过神吗?”
“五通神?”杨戬撇撇嘴道,“没听过,想是哪来的一伙淫□□女的毛贼吧,今晚我就杀了他们来给您下酒。”
席夫人已经被他这幅少不更事的样子气得说不出话来,寸心埋头一个劲地抖着,都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旁的席方云叹了口气道:“这位大哥,我母亲并非危言耸听,五通神确实不是凡人,他们是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五位神祗,或者说……是妖怪。”
“只要供奉他们,将女眷送给他们……他们就能帮你一夜暴富。隔壁的羊家,就是如此。这城中,稍微有点姿色的妇女,都被他们给……听说,那些可怜的姑娘,白日皆是昏睡不醒,日益消瘦,身上伤痕累累,痛苦不堪,就连自杀也不能够,每每都会失败,挂上梁的绳子会断开,匕首也会突然落地。要不是我娘反应的快,对外称我已出嫁,实则将我藏进地窖里,我怕是也……”
寸心听到此等恶行惊怒道:“难道此地的神仙都不管事吗?!”
席方云一边抹泪一边指着寸心身后道:“若是管事,我哥也不会如此了。”
杨戬和寸心回头一看,看似是衣服架子,实际起遮挡作用,而在后面的小床上躺着一位青年男子,他面色惨白,睁着眼呆呆地不言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