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牛宫中, 寸心立在十二扇牙雕插屏旁，一面兴致勃勃往蟠螭纹鼎中添加香料, 一面回首问：“现在闻起来怎么样？”

这已经是今儿问得第八回了，杨戬和l莹同时嘴角抽了抽, 一不留神四目相对，l莹一怔，忙别过头去。杨戬笑意微敛，心上黯然。

敖z则忍俊不禁，笑答道：“不错，益发清雅自然了。”

“真的吗？”寸心回眸一笑，“那还有没有什么要改进的地方, 哎, 你们瞧瞧，杜衡、甘松、苏合、郁金还有捺多，再加点什么好？”

敖z一愣，他素来不擅弄香, 说几句糊弄糊弄也就罢了, 真说到怎么调整配方，z哥哥也默了。

二郎真君挑挑眉，侧身一望，道：“甘松可用，此外，白檀、青桂、青木，雀头、苏合这几样都不错, 一并焚起，定有奇香，只是，具体比例，我不大清楚……”

“这个没事！”三公主又得了香方，已喜得两眼放光，“我慢慢试就好，你们先忙，等调好了，我就叫你们。”

话音未落，她已经喜滋滋地回头继续尝试了。

l莹扶额一叹：“她一直这么好糊弄吗？”

“打蛇打七寸，破阵观阵眼，寻着关键，皆好糊弄。”

“这话说得有理。”l莹在心头默念几句，笑着回头，却正对上杨戬凤眼清朗，温柔莞尔。

“咳咳。”小公主又不自在了，她清咳两声，开口便是，“天庭九司三省，六御共治，截阐二教仙人担任主要天官。地上五岳治理陆地，四海龙王分理水域，至于官僚，地上的通过科举制考试录用，而水府……”

敖z瞥瞥姑父，还是顺着l莹道：“除却直系王族，其余皆是一视同仁，通过文试武举，方可为一方龙王。”

l莹颇有些讶异，挑挑眉：“z哥哥，这个你也能说了算？”

敖z一哂：“不过天道运转，顺势而行罢了。”

“噢，阐教~”l莹抿抿嘴道，“我们截教可不是这样。”

杨戬闻言缓缓道：“三教一家，我们本都是同门，你拜在截教门下，其实也是两教和好的契机。”

“少说那些。”l莹嘟嘟嘴道，“教义不同，观念都不一样，怎么和好。这个事关神仙思凡的天条，我就不赞同你的看法。你居然要求神仙成婚不得产子？”

杨戬温言道：“神族通婚，或是仙凡混血，所生之子，起点较高，过于强大，容易打破天人两界平衡。龙凤麒麟三族虽不在此禁令内，但也必须约束生育，特别是龙族。”

敖z肃容颌首应道：“侄儿定会以此言告诫家中长辈。”

“嗯~”杨戬笑着点点头。

“我们这类存在因为打破平衡就要被禁？”l莹秀眉一蹙，显然不悦，“凭什么，而且我和黄恂都被生下来了，你要我们怎么办？”

杨戬一愣，忙解释道：“你们皆是应劫而生，身负重任，阿恂在明，你在暗，皆是为打破旧规，推动新法则的诞生。可若是海晏河清，神仙在大肆生育，确实不利于三界稳定……”

“黄恂在明，我在暗？”小公主明显就听着了第一句，质问道，“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戬嘴唇微动，柔声道：“珠珠，你先听爹爹慢慢说。”

“你说都说出来了，还解释什么，你真以为我傻吗？”l莹怒极反笑，“我早已不是那个只会在八景宫哭着求你的小姑娘了。”

她横了敖z一眼，连他也来骗人！她的出生，根本不是因为父亲牺牲自己积累功德，而是为了应这劳什子的劫。过往种种，终于有了答案。她第一次出海便救了黄恂，而后八景宫中被打包送给通天教主，也是为黄恂提供缓解之机。黄恂在明，她在暗，就是说，黄恂是新天条的推动者，而她就是他的垫脚石。这还不是最可恨的，最可恨的是，她的亲爹明明知道这一切，还乐见起成。

“现在看来，不论是上天，还是和我娘生下我，都是你为推动新天条出世的谋划而已，对不对？”l莹咬唇道，“你从来不在意我的感受，是因为只要能达成目的，我的感受根本不重要！”

寸心已经惊呆了，一会儿没在面前盯着，居然又了吵起来了，三公主手一抖，苏合香丢下去半把，香味陡变，可她也顾不得了，忙跑过来道：“有话好好说，不准吵架。”

杨戬叹息道：“不是的……”

“少废话！”l莹拍案而起，“我已经受够你的谎言了。”

她抬脚便走，敖z忙出手，抓住她的手腕。小公主凤眼斜睨，水光潋滟，终于劈手斩下，挣脱开来。

她刚刚走了两步，正撞在银甲之上。

杨戬忙扶住女儿，温言道：“没撞痛吧？”

l莹捂着鼻子，气怒交织：“你突然跑过来挡住干嘛？”

“爹爹现在方知道，你原来是为这个恼怒至今。”杨戬无奈一笑，扣住她的脉门，不让她挣脱，“你是爹爹的掌上明珠，爹爹怎会不在乎你？”

三公主只觉她都要跪了，为二爷这非同一般的理解力，合着他到今天才弄明白珠珠为什么生这么久的气？！那过去他以为是什么，因为他食言？

寸心疾步上前，搂着l莹助力道：“对啊，你爹日日都想着你，你喜欢的那些玩偶，都是他每日替你寻得，泥娃娃都是他亲手做的。”

“他送的那份我都砸了，我喜欢的全是我舅舅送的！”

寸心摸摸鼻子道：“其实，这个，两份都是他送的，一份给你砸，一份给你玩……”

“什么？！”l莹瞪大眼睛，怒视杨戬，“那又怎么样，你以为，靠些小恩小惠就能让我既往不咎吗？”

杨戬一愣，又开始语塞：“是爹对不起你。爹爹只是……想做些弥补，想让你开心……爹爹生来讷言……但是你和你娘，确实是爹在世上最重视的人，这点毋庸置疑。”

那你妹妹、外甥还有你心心念念的三界众生呢？l莹张口就想堵回去，可他就这么看着她，如出一辙的凤眼，清澈明亮，她蓦然顿住了，别过头去，咬牙不语。

“是啊，是啊。”寸心抓住机会，见缝插针，捧住闺女的脸道，“你学的剑谱，都是你爹寻来，一一为你注解的，他为了这个，累得都呕了血。珠珠，他是真的很在乎你。”

“他留你在碧游宫，又何尝不是为了保护你呢。”敖z从侧面绕出，柔声道，“你生得这般像他，流落在外，就是和黄恂一个下场，受人追杀，唯有圣人门下的身份，方能护你周全。”

l莹怔怔看着他，蹙眉不语，殿中突然一片难言的缄默。

正因如此，那一句低低柔婉的女声，才如此惊悚。

“难怪，原来是这样……”

这一声如惊雷，将殿中四个人都炸蒙了。杨戬眼中杀气一闪而过，他猛地回身，天眼睁开，瞬间将一根朱柱斩断。

“二郎表哥，是我啊！”

“八妹？！”寸心一惊，风雷鞭如追星逐月，忙将人拖了出来。

烟尘散去，果然是八妹，她捧着昆仑镜，小脸煞白。

“八公主？原来是凭这个宝贝。”敖z沉声道，“难怪我们都没察觉。”

杨戬上前拍拍八妹肩膀道：“没事吧？”

八妹摇摇头叹道：“我没事，有事的，是三圣母和你们。”

彼时，八妹在瑶池昏倒，不知过了几时，方悠悠醒转。

她将将睁眼，便觉眼前白光一现，晃得得她忙合上眼去，可仍觉眼睛刺痛。

“晃着你了？”八妹只觉一只光滑细腻的手拂上眼睑，她一惊，忙睁开眼来，母亲王母娘娘把玩手中造型古朴的宝镜正含笑望着她，“是母后疏忽了，昆仑镜的光芒，以你道行，确实承受不了。”

她就是带着这样的笑意，三言两语间将三圣母囚禁千年的！八妹就像触碰到毒蛇一般，猛地后退。

“八妹，你怎么了，怎么这样看母后。”

八妹闻言乐不可支，她冷笑一声：“都到现在了，您又何必装模作样？因为我私自给二郎表哥报信，您就将我周围侍女全部换掉，只准我在大朝会露面。今儿个您破例把我叫出来，还让我听了那么一番话，若说没事，您自个儿信吗？”

娘娘垂眸一笑：“本宫的这些儿女中，唯有你最似本宫。可惜，却被杨戬迷了心智，吃里扒外。”

“事情我都已经做下了，再无反悔余地。您这是要秋后算账，还是要大慈大悲赏赐我一个将功折罪？”八妹讥诮一笑，“都尽管明说吧！”

王母不由一笑，刮刮她的鼻子道：“和聪明人说话，果然省时省力。母后就不和你绕弯子了，你瑶姬姑姑死而复生，我怀疑是你那好表哥在装神弄鬼，你拿着这昆仑镜，去好好探上一探。”

八妹震惊地望着那么小小的铜镜，定下神来强笑道：“您亲自动手，滴血验亲，又怎么会有假？”

“既然没假，那杨戬当日为何不肯让本宫用昆仑镜照上一照呢？”王母冷笑道。

八妹一愣，忆起当日情景：“原来雾起，是因为你和他动了手？！您既然一直心存疑虑，那为何到今日才发作？”

娘娘呷了口茶，嫣然一笑：“命书编纂，至今已过了七日，在下界，就是整整七年。以杨戬的动作，想是已然快收尾了吧。你说，此时不坐收渔翁之利，还待何时？”

八妹只觉冰寒彻骨，半晌方笑道：“母后深谋远虑，女儿真是甘拜下风。”

“所谓瑶姬归来的谎言一揭穿，你一直依赖的表哥就彻底完了。”娘娘摆摆手，腕上玳瑁嵌珠宝镯熠熠生辉，“命书归于本宫之手，三界大权，本宫就能与你父皇名正言顺共享。八妹，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现在该如何站队，你应当明白吧。”

“我是不会帮你的！”八妹断然拒绝，“母后，您错了，我和你根本不一样。我永远不会像你一般，为了权力，不择手段，将丈夫、儿女，全部都当做筹码。”

“呵。”娘娘不怒反笑，她缓缓起身，织金长裙曳地，流光溢彩，“本宫知道，本宫就是看重你这点。本宫知道你不怕死，可是你七姐夫怕，你的小侄子怕，哦，还有你龙吉姐姐的丈夫洪锦。本宫捏死他们，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八妹，这件事其实不难。”

“你和杨戬亲厚，又数次相助于他，他对你不会有警惕之心。你只需要拿着镜子进去，出其不意对瑶姬照上一照，你父皇便能知晓一切真相。”

寸心听完这一切，早已将杨戬的手攥得死紧：“二爷，现在怎么办，万一让王母知道了，一切都完了。”

八妹长叹道：“表哥，现在一切都系在你身上了。母后还是看错了我，我宁愿壮士断腕，也不愿与虎谋皮！”

杨戬面色凝重，半晌叹道：“唉，她从来就没想过能说动你，我们亦不必再瞒，她想必……已经知道了。”

“什么！这不可能。”八妹惊起，慌忙道，“表哥，我没有用昆仑镜照你们……我只是……”

敖z略一思索，恍然大悟，苦笑道：“你亲身进来，就已经足够了。”

“天哪。”八妹瘫倒在地，喃喃道，“母后，果然是母后……”

刷的一声，剑光如雪，l莹果断拔剑，光耀星海。

“知道便知道了，又能怎样。”小公主横眉怒目，“反正现在新天条已经整理了大半，就这么先去给道祖瞧瞧。我们一人守住一道天门，不准任何人进出，再让黄恂送新天条去紫霄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