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素把锅一个激灵甩到了山下,铁锅顺着山坡砸向连绵的云里,消失不见。
女孩俯身自顾自的看着罗素,忽然露齿一笑。
罗素看见这个笑容忽然的就不紧张了,但他仍然感觉视线是颤抖的,他不知道是世界在抖动还是自己在抖动。
女孩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根笛子,身上也由平常现代装扮变成了古风的白裙。
她走到了距离男人十多米远的地方,面朝着起伏的青山与白云,给罗素留下了一个好看的背影。
然后玉臂横抬,吹动了笛声。
这调子很熟悉,但罗素的记忆太过陈旧了,他记不得自己从哪里听过这首曲子。
但他知道自己没有见过这个女孩。
尽管罗素很喜欢这首曲子的乐调,但还是忍心打断了吹笛子的她。
“你好,我叫……”
“你叫罗素,我认得你。”女孩突然转过身收了玉笛,笑吟吟看着罗素。她的声音很好听,彷佛天生契合了罗素对于女孩嗓音的最高追求。
男人一时间居然对自己的形象产生了莫大的羞愧,他开始手忙脚乱拍打着衣服上沾上的泥土与污垢,挽了一下袖角以及衣襟。
并正了正那个黄色粉色相间,但是已经发黑的长领带。
他虽然穿着常服,但仍系着这条丑领带。
女孩挥手制止了正在整理自己的罗素。
“你听着,我重新给你吹葫芦丝。”
女孩的形象又出现了变化,头顶上的马尾辫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竖起的揪揪发,戴着一个打渔人专用的草帽。白裙子上披着一件蓑衣,女孩一改站立的姿态。
而是盘腿坐下。
就像是盘腿坐在船头准备唱渔歌的老钓叟一般。
罗素忽然有了一种如泣如诉的悲哀。
又是一阵悠扬,但穿透力更强的乐声传来。
依旧是更熟悉的音调,但罗素那笨重的记忆还是没能成功调起。
他听不出来出来这是什么歌曲。
四周巍峨的青山全都凑近了这里,彷佛是在侧耳偷听女孩的吹奏。
罗素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声音。他总觉得这个美丽的人应该出现在月下的舟中。
而不是晴日的山顶上。
“好听吗,罗素?”女孩收了唇边的乐器,兴致勃勃的对着罗素喊到。
“好听,你……”
罗素又被女孩打断了。
“别急着说话,还有,我知道你喜欢听音乐。”
女孩的啾啾发瞬间散开,扑满了女孩瘦小的嵴背上,但手里的乐器却是愈发大了。
这次是一个棕色的竖琴。
女孩也换了一身云霞色的轻纱,透而不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散长的青丝像是哈达一样飘扬在她的周围。
罗素又被这一幕吸引了。
这次的曲子女孩弹得很生疏,甚至有几处错音,最终歌曲在一个高潮的片段被迫戛然而止。
但罗素试着当一名完美的听众,他静静等待着下一首女孩的曲子。
但女孩却抱着竖琴皱了皱眉头。
“你好像很少听古乐器音乐,罗素。”
她总是把罗素两个字咬的很重,并放在每一段话的最后。
“我听的很少……但你刚刚弹的那首我听过,起码我手机里的歌单有。”
“你当然听过。”女孩有些不开心的瘪了瘪嘴,竖琴与晚霞裙一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天蓝色短袖和被夜色侵染的长裤,就像刚开始出现那样。
罗素感觉女孩的每一幅装扮都穿在了自己的审美点上,这真巧呀。
但他却忽然有些心慌,生怕女孩不开心忽然消失。
“没关系,我弹这个。”
女孩又变换了一身黑色的西式正服,四下看了又看发现没有找到椅子,便欠身站立着。
面前却多了一座笨重的机械钢琴,钢琴键是古朴的质地,白木的全音键和红木升降音键交替辉映。
琴键轻轻拨动,一阵如同清新的海浪音乐冲刷着罗素的耳朵,这让他如痴如醉。
这次他终于记起来了。
不是什么着名的名人曲调。
而是天空之城。
音乐被刻意的加速了,好像要甩掉里面凄婉的哀怨,变得有一些欢快。
“我知道这首曲子,叫……”
“叫天空之城。”女孩演奏着钢琴还能抢先接过罗素的话茬。
“你弹的我都喜欢听——没有骗你。”罗素踟躇着回答。
“我也喜欢我弹的曲子,我会的东西还有好多,你知道吗。”
男人突然有些局促不安。
“我好像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忘记了。”
“不。”女孩面前的钢琴倏忽不见,身上的黑色西装也开始褪回里面的天蓝色短衫,她走过来轻轻的虚抚着罗素那油的发光的头发,忽然轻笑起来:“你会的也有很多,只是你没有想起来而已。”
“谢谢你,我有些多愁善感……”罗素不知道什么时候蹲下了,蹲着姿势可以给他安全感,这让他觉得自己是在抱着某些东西。
事实上自己紧紧是抱着自己的膝盖而已。
“我们不愁,罗素你要常开心,这样我们才会多见面呀。”
“你也会走吗。”罗素已经分不清这是他的幻想还是他的现实了,像一个小孩子似的,抬头望着眼前的女孩,一道道泪痕擦出了脸上勉强可以称为白稚的皮肤,黑一道白一道显得分外滑稽。
“我就在,我一直在这个世界,你该下山了,下山之后,看看这个世界吧,罗素。”女孩走到罗素对面蹲下看着他。
她的眸子依旧十分明亮,罗素有些不敢面对她的眼睛,在那里手忙脚乱擦着眼泪。
一擦就是一大坨污垢,几十天没有洗过脸的黑泥顿时成了罗素最羞耻的东西。
如果可以穿越回几分钟前,他刚刚打死都不哭。这一年,他已经哭的够多了,估计哭泣的次数已经超过过去几十年的总和了。
惹人难过的不会是绝望,而是希望。
罗素想要伸手抓住她,可又怕失礼,双手刚准备伸出来又要缩回去。
女孩不由分说的拽住男人的手,似乎是盯着看了两眼,好似有些忍俊不禁的说道。
“回去赶紧剪剪指甲,世界毁灭了也要注意卫生呀。”
女孩又用她那动人的声音触动着罗素破碎的神经。
“你是真的吗?”罗素浑浊的双眼中彷佛突然驱散了一层雾,问出了最关心的事情。
“再说这个我可就生气了,你才是假的呢。”
女孩假装嗔怒的怪了一声,随后站起来弯腰轻轻抱了一直蹲着的罗素。
罗素的姿势很不容易被抱,以至于女孩像是一个伸着翅膀掩盖硕大鹅蛋的小鸽子一样。
说是抱。
更像是张开双臂贴在男人的背上。
当罗素反应过来时,身前身后已经空空如也。
天外。
白云依旧轻飘飘的四处飞舞,阳光普照下的山顶也一如既往的明亮清晰。
四面草坪掩盖了碎石头,一眼穷尽的景色看不见任何柔软的事物。
女孩走了。
只是和罗素浅浅聊了几句,弹奏了四首很耳熟的歌曲,就再也消失不见。
如果可以,罗素想知道她的名字。
他仍记得刚出发时那玩笑一般的愿望——找一个完美的妻子,度过无穷的余生。
目标有了,该去哪里实现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