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继续着，死的人越来越多，一座座城市被尸体填满，一个个乡村被鲜血染红，那隔着镜面似乎都能嗅到的冲天血腥味、都能听见的哭喊惨叫声，如一阵阵刺眼的烟雾般刺痛了林稳的眼睛，让他眼中止不住地流出了金色的血液。

林稳的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似的呼吸困难，他在心中不断地呐喊嘶吼着：“我该怎么办！怎么办！”人就是这样，当你让他看着自己喜爱的东西在自己面前被摧毁，是一种心痛，更是一种折磨，而林稳便是喜爱与向往那种平静而安宁的生活。

许久之后，林如来的声音传来，他没有睁眼也没有闭眼，而是将双眼眯着，似闭非闭，道：“别看了，你没发现魔亡正是要让你亲眼目睹这一切吗？他们四个有着片刻间杀光所有生物的能力，但眼下却用着这种最原始却也最血腥的方式，为的便是要刺激你。”

林如来的声音立刻让林稳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他很想问他怎么办，可他说不出话，只能瞪眼怒目而视着眼前一切的发生。

片刻后，林如来才反应过来，带着笑意道：“我忘了，你被禁锢了，说不了话，不过别担心，我虽然没了从前的实力，让你说话还是非常简单的。”说着，便冲着林稳的雷池轻轻吹了口气。

林稳立刻感到周身一松，气力恢复了不少，虽然仍旧无法行动以及发挥实力，可说话已经没有问题了，他愤怒地大吼道：“狗日的！我要杀了他！杀了他！”声音之大让他立刻剧烈咳嗽起来，也多亏了这阵咳嗽，他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而且再也止不住了。

咳嗽过后，林稳剧烈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然后接着带着哭腔破口大骂着，以此来宣泄自己积压的情绪。

听着林稳声嘶力竭地怒吼林如来如若未闻，他知道林稳此刻需要发泄出来，所以并未阻止他，直到小半个时辰之后，这才带着笑意说道：“看来我还得感谢魔亡。”

此言一出，愤怒中的林稳立刻被林如来拉回了注意力，林稳怒目而视着林如来，嗓子已经哑了，强抑着激动问道：“你什么意思，你不是号称自己一直以天下苍生无恙为己任吗？如今只能看着却管不了不说，为何会说出这种话来！”

林如来听出了林稳语气中对自己的不满，甚至带着隐隐的愤怒，但这是他故意的，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林稳快速安静下来，他道：“你太吵了，老子年纪大了受不得吵，魔亡定是料到了这点，为了我考虑方才封住了你的说话能力，要说还得是同源而生的彼此了解。”

不愧是被誉为“万古第一圣贤”的林如来，一句话拉回了林稳的注意力，又一句话立刻让林稳冷静了许多。

林稳哪里听不出林如来是在刺激自己，更明白林如来是故意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安静下来，可他还是无法接受目前的现状，这时，林如来又道：“你知道你为何不是魔亡的对手吗？你的悟性的确很高，甚至超出了我的预期，更是远胜于我，但你在境界上却低了魔亡不止一个档次。”

林稳心头一颤，忙问道：“为何？你知道如何对付魔亡？”

林如来摇头轻笑道：“我若知道还用等到现在？但是你知道。”

林稳皱眉如自语一般地道：“我知道？”

林如来也不回答，而是笑着道：“男人嘛，尤其是做大事的男人，在遇到事情的时候的确要做出反应，但这反应却不是发泄情绪与做一些无用之事，而是首要想着该如何解决问题，如你先前那般激动，那般大喊大叫有什么用？除了能让你发泄情绪之外便只能让你丧失理智了，一个丧失了理智的人谈何冷静？不冷静又谈何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你认为自己的境界已经很高了，前番也的确给了我一个很厉害的修行之法，但这有什么用？”

林稳一怔，问道：“那什么叫有用？境界难道不是自己所明悟的道理吗？”

林如来笑着道：“道理嘛，便是大道之理，明悟是一回事，遵循又是一回事，这东西该放在无所用无所不用的层面上才是最管用的，知道做不到等同不知道，你自己品吧，我年纪大了看不得这些血腥场面，先睡会儿，有事儿叫我。”

林稳被林如来一番话说得愣在了那里，心中不禁暗暗计较着：“什么叫无所用无所不用？我知道了什么道理却又做不到？道理便是大道之理，大道之理……”最后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如薄荷水滴入鼻孔一般，让他顿感整个颅腔都变得透亮清爽。

林稳知道了什么？他知道了自己的毕生之敌就是自己，那么什么叫毕生之敌？那就是只要活着，敌人便不会消失，便如魔亡临行前所言那般，若想让他们这种心魔死去，除非林稳与林如来都死了，否则他们永远都不会消亡。

既然心魔无法彻底消除，而心魔又是因为人心而生，也就是说他会随着人心的变化而无限死亡无限再生，那么林稳此前除去心魔的本质是什么？其实就是克制住了心中的“起心动念”，说到底还是一个“念”字。

是叫：人心生一念，天地尽皆知。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

所有的一切皆因“念”而起，此后的所有事情皆是报应。

“包括现在！”林稳突然在心里念出了这四个字，他想明白了，林如来的心魔至今不灭是因为他的心魔已经成了一个独立的个体，而他自己的心魔则是因为他起心动念了，也就是说眼下出现四魔临世屠戮人间的情况，皆是因他而起。

至于所谓的“无所用无所不用”，便是先要明白，然后在合适的时候使用，不需要的时候便不用，此乃最简单，连普通凡夫都明白的道理。

世间阴阳同在，人心**与心魔共生，该如何不让心魔出来作乱，说到底便是那“平常心”三个字。而这个林稳在离开安天寺时是拥有的，只是后来却因为此间事务破掉了，包括他方才那般歇斯底里地发泄怒吼，这便是林如来所言的“知道做不到等同不知道”。

将林如来所言尽数相同之后，林稳终于彻底冷静了下来，然后他又想到了林如来说他知道该如何对付魔亡的话。

林稳当真知道如何对付魔亡吗？其实林如来也不确定，但他觉得林稳定会比自己更容易找到对付魔亡的办法。

林稳在心中默默想道：“我知道该如何对付魔亡吗？”此刻他的内心正在逐渐恢复平静，他重新将目光落到了镜面之上，看着那一幕幕触目惊人的杀戮场景，他的心慢慢变化着，慢慢平静下来，慢慢开始面对，慢慢开始接受，直到那些残忍血腥的画面再也不会让他有任何反应之际，他的嘴角浮上了一丝笑意，思绪却是重新回到了此前被魔亡打断的地方。

许久之后，林稳突然轻笑着对林如来道：“他们开始拆你的狼胥山了。”

林如来勐地一惊，但却不是被林稳说话的内容惊着了，而是被他的语气口吻，林如来直直望着林稳那带着笑容的面孔，挑眉道：“想到办法了？”

林稳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便一点都不担心你那地之一族的老相好？心可真硬呐。”

林如来笑着道：“她不会出事，何况即便会出事我也没办法，担心也没用。”

林稳点了点头，道：“你如今的实力可以做些什么？”

林如来暗自一惊，接着又是一喜，立刻明白了林稳的意思，十有八九是想到办法了，道：“你需要让我做到些什么？”

林稳看向林如来，轻笑着道：“比如，杀了我。”

林如来一惊，微微蹙眉道：“杀了你？你想干什么？难不成是想用自己的命换掉心魔的命？这行不通，更不划算，即便咱俩的心魔都死了也还有那幽冥双婴在，不解决根本问题。”

林稳道：“这个我与你解释不清，你照做便是，安天寺的智德大师曾对我说过，佛乃觉性，非人，人人都有觉性，但不表示觉性就是人，人相可坏，觉性无生无灭，即觉即显，即障即尘蔽，无障不显，了障涅槃，亦无是名。”

“你自己慢慢悟，提醒一下，佛教供奉信仰的佛乃神明。你先杀了我，顺便也帮我那心魔取个名字。”

林如来还想再问，可林稳却已经闭上了眼睛，一脸无喜无悲的神色，林如来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决定按照林稳说的做，也只能按照林稳说的做了，他究竟会玩儿出什么花样来？

在林如来的全力以赴之下，林稳死在了他面前，只是杀人者与被杀者都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气氛有些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