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弯曲的街道在灯火的照映下显得格外的温暖,这座海滨都城远没有帝都那般繁华,却多了一分让人亲近的感觉,尤其是百姓聚集的街区,每家每户都传出各自幸福的笑语声。
一辆华丽的马车在街道上缓慢穿行,叶云错还是头一次坐这样的马车。在大汉帝国,尽管各种汽车满街飞奔,但只有达官贵人才有资格乘坐马车,对于马匹的数量也有极其严格的规定,都是遵循千年前的传统。马车慢又如何,甚至都不用护卫封路开道,路上行人车辆看到马车出行就会自觉避让,它象征着身份和地位。
叶云错看着窗外的街景,此时的内心尤其平静。自从随姐姐来到九州,已经好久没有接近这种平淡的生活了。选择修真一道,是否与最初的平静背道而驰?
“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就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你得到了许多,当然也会失去许多。权衡之下,自然还是修真可以让你得到你想要追求的东西。”南极子悠悠地说道,“当你的修为达到一定境界,比如上善若水,就是你心中的平静。但能否达到,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车厢内,周公公拿出一个精巧的鼻烟壶,凑在鼻尖用力地吸了一下,心满意足地吐出一口寒气,说道:“叶公子,若邪云宫找你寻仇,你待如何?”
叶云错笑道:“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当然只有跑了。”
杨劲夫说道:“邪云宫那群妖孽,睚眦必报,难保在公子离开蜃楼城后他们不会有所动作,叶公子千万当心!”
周公公说道:“叶公子若不想与那些小人纠缠,索性亮明你的身份,邪云宫也就不敢为难公子了。”
叶云错愣了一下,脸色微红,说道:“我哪有什么身份,公公莫要取笑。”
周公公也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道:“二位可知咱家今晚要去哪里喝酒?咱家要去见一个人,您二位也是见过的。”
马车驶离民居的街道,来到蜃楼城最繁华的地段,整条长街灯红酒绿,男人和女人的喧嚣声此起彼伏,再没了刚才那般的平和。不少酒楼门口都站着花枝招展的女子,挥舞着手绢对着街上的行人娇笑招呼,去酒楼吃饭须有红粉佳人作陪这种习惯在东州一带颇为盛行,甚至已经变成了东州的一种饮食文化,这些陪酒的女子非但貌美如花酒量惊人,还须得会琴棋歌舞吟诗作对,非是常人可以胜任的,是以有诗赞曰,弄玉吹箫何以往,遥想无边绕指柔,日出东海落东州,非是青楼胜青楼。
南极子哈哈大笑:“老太监要带你们逛窑子?我佩服老太监的勇气!”
马车停在一座酒楼前,十几个身着锦衣的男子如鬼魅般出现马车前,周围人群都远远躲开。叶云错一早就注意到这些锦衣男子一直跟随马车潜行,想来应是周公公的护卫。
两个容貌清秀的少年钻进车内,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周公公下了马车。南极子点头道:“嗯,不养几个娈童,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太监头头。”
叶云错下了马车,抬头看了看酒楼的招牌,“朝云阁”。没想到这蜃楼城也有这家店,他记得帝都最好的酒楼也叫这个名字。
朝云阁酒楼的迎客早在此迎接,见到杨劲夫便说道:“城主大人造访,鄙店蓬荜生辉!”
杨劲夫对周公公行礼后,踏前一步,对迎客说道:“有贵人在此,不得无礼!”
那迎客一早就看出那位被围在中央的老者才是正角儿,立马谄媚笑道:“老先生万福!快快请进,鄙店有全城最好的姑娘伺候。”
杨劲夫眉头一皱,这迎客口舌太多,且嘴太快,都来不及阻止,却听周公公呵呵笑了一声,“不要姑娘,我们找人。”
那迎客还想吹嘘他们这儿的姑娘,杨劲夫赶紧说道:“周大人请!你等还不速速退去!”
杨劲夫狠狠地瞪了那迎客一眼,迎客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躲开,周公公却说道:“不急,打赏。”
只见扶着周公公的一位少年上前,掏出一个金锭扔在迎客手中,那迎客欣喜接过金锭,哪知还没将金子捂热,就看到他的身子突然冒起了白雾,瞬间整个人就如同冰雕一般被冻住了!
“只说错了一句话,就留他个全尸吧。”周公公叹了一声,便在两位少年的搀扶下朝着酒楼走去,那十几位锦衣侍卫也嗖嗖地穿进了酒楼,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酒楼外的所有人都愣在当场,见鬼一样的神情挂在脸上。还没搞清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那迎客就变成了冰人?他说错什么话了就这样被杀了?
叶云错瞪大眼看着杨劲夫,却见杨劲夫一脸苦笑,显然杨劲夫也没想到周公公下手这么狠。那位迎客确实说话犯了周公公的忌讳,哪有对太监说找姑娘的,但你周公公脸上又没写着太监两个字,迎客哪知道你是太监?
杨劲夫招呼手下,将迎客拖走葬了,忽而又改变了主意,让手
下都回来,不要碰那位迎客的尸体,就让他这样矗在这酒楼门口。周公公回过头,对杨劲夫点点头,笑了笑。杨劲夫冷汗直流,还好及时反应过来,若是此时让手下将那迎客葬了,那岂不是也冒犯了周公公的威严?
叶云错吞了吞口水,也像看鬼一样看着周公公,但见周公公对自己和蔼地笑了笑,只得立刻挤出一个极不自然的笑容。如果周公公只是一个喜欢听奉承话喜欢收礼的老太监也就罢了,怎知居然如此狠毒!
就连南极子也骂了一句“老变态”。周公公的表现,让南极子想到了仙界中的一些旧识,一些不怎么让人愉快的旧识,都是老变态。
从周公公走进酒楼,整个酒楼就鸦雀无声,周公公身上的寒气在酒楼中肆掠,所有食客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周公公一行人,手中的动作都停了下来。能在这里饮酒作乐的食客都是在蜃楼城有相当的地位,坐在靠近门口的食客刚才瞧见那个锦衣华服的老人当着杨城主的面,就像杀鸡一样杀了酒楼的迎客,而杨城主却大气都不敢出,他们知道这老人绝对招惹不起。
周公公径直登上了二楼,还冲着杨劲夫和叶云错招手,让他们跟上,他就像回到自己的家中一样轻车熟路。
“能进来吗?”周公公站在二楼一个包间外,敲了敲门,问道,“咱家进来讨两杯酒。”
包间的房门被无形的手推开,其内坐着的两个人都看着不请自来的周公公。
“河间老酒,百二十年陈酿,不错,不错!”周公公抽抽鼻子,闻着酒味,而后走进包间,随意找了一张凳子坐下,皱眉看了看桌上的菜肴,“可惜用这好酒配酱猪蹄,这是谁的主意?”
此时叶云错也走到了包间门口,他担心周公公不要又想杀人了,因为听周公公刚才的话,他似乎对用酱猪蹄配河间老酒很不满意!
叶云错却吃惊地看到,里面坐着的竟然是苏文棋和风矢幂!
苏文棋摆弄着手中的酒杯,静静地看着周公公,风矢幂则噤若寒蝉一般,坐在椅子上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抬头看周公公。
周公公又看了看桌上的菜肴,似乎在这问题上较起了真:“酱猪蹄下百年河间老酒,这品味,啧啧,这究竟是谁的主意?”
苏文棋也不言语,只是淡淡看着周公公。
风矢幂的喉头咔咔作响,半天才发出破锣般的声音:“河间酒,醇厚,酱猪蹄,劲道,他二者,相得益彰,相映成趣。”
他心中将周公公的祖宗问候个遍,我用什么菜下酒关你老太监屁事!他顺带将苏文棋也问候了一遍,我就说今日岁破不宜外出不宜饮酒,你苏文棋咋就不听老夫的,现在遇见这老怪物,这下可好了!
周公公用手扇了扇酱猪蹄的味道,闻了片刻后说道:“庆安的老酱,西蜀的辣椒,荆楚的红糖,皆是上品,做出的酱猪蹄也是上品,可错就错在喝河间老酒,怎么配酱猪蹄这般不伦不类?”
“所以你是来喝酒的?”苏文棋眼睛不看周公公。
“我当然是来喝酒的。”周公公也不看苏文棋。
“来喝酒就不该杀人,但你杀了我的人。”苏文棋说道。
“不是我杀的。”周公公摊摊手。那位迎客的确不是他杀的,而是他手下那位清秀的少年杀的。
“你坏了这里的规矩,这里不欢迎你,你离开吧。”苏文棋淡淡说道。
“坏了规矩?”周公公笑了起来,“是你先坏了规矩。”
苏文棋终于侧头看着周公公,也笑了起来,“你是皇宫里来的,我并不打算杀你。”
“那我要谢谢你了?”周公公笑得很开心,“既然你不打算杀我,那咱家便请了两位朋友来陪酒。叶公子,杨城主,别客气,来咱家身边坐下。”
叶云错面无表情地坐在风矢幂和周公公之间,拿着桌上的酒壶自饮自酌,不理会身边几人。他不明白周公公为何要把他和杨城主带来此处,但看起来周公公和苏文棋的间隙很深,但苏文棋才多大岁数,怎能跟这千年太监结仇?风矢幂又是怎么回事,怎么跟苏文棋混上了?
不懂其间缘由,叶云错也不过问,只是喝酒。若非周公公刚才贬低酱猪蹄配河间酒是品味太差,叶云错真想抓起一个猪蹄啃。
“河间老酒得配无花果,好在咱家带了些。”周公公说话间,他身后的一位少年立刻呈上了一盘无花果,“叶公子尝尝。”
叶云错可不敢吃周公公的东西,南极子却说:“别露怯,吃!你是驸马,老太监不敢对你下毒。你得学会适应这种剑拔弩张的场面,尽管这场面跟你没屁点关系……”
不想听南极子啰嗦,叶云错拿起一颗无花果扔进嘴里,嚼了几下又喝了一口酒,果然有股香甜之味从嘴里直滑下肚中。
周公公身后的一位少年也拿起一颗无花果,小心地放进周公公的嘴里,另一位少年则端着酒杯
,递到周公公嘴边,喂他喝酒。
“哟喂看这老变态,喝酒都要人喂!”南极子骂道,“真是糟蹋了好酒!”
“你不好好做你家的买卖,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周公公说道。
“你不好好在宫里伺候主子,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苏文棋说道。
房间里的气温瞬间降低了许多,显然周公公动了怒。
杨劲夫极不自在地坐在周公公和苏文棋之间,心中琢磨周公公来寻苏文棋究竟是何意。他几日前就已得到消息,苏文棋并非是卫国公的后代,而是巨贾苏畅的后代,苏畅的家族一心做买卖,富可敌国,九州最大的苏氏商会就是他家族的,但为何看起来周公公像是苏家有深仇大恨?他也想明白了一件事,此次周公公亲自来到蜃楼城,显然不是为了传皇上的口谕,而是为了来寻苏文棋。
风矢幂把在座各人的亲属问候了个遍,心中叫苦,我还满心欢喜地以为抱上了苏文棋这根粗壮的大腿,哪知这小子竟然跟这老太监有过节!这老太监该不会是传说中皇宫里的千年太监周岱余吧!你苏文棋是大神,但我只是个摆摊算命的,不,我连摊儿都没有!你是惹得起,但为何要拖上我?
“你不该坏了规矩。”周公公微微笑道,“吾皇已经对你苏家开恩了千年,我只是来告诫你,莫要犯了跟苏畅同样的错,否则到时抄家灭族,咱家就只能在旁边看笑话了。”
“要抄苏家,你们早抄了,何必给苏家费心费力地安个莫须有的罪名?”苏文棋笑道,“皇室怕是舍不得。”
叶云错看了杨劲夫一眼,看来他之前得到的消息没有错,这苏文棋果然是前朝巨贾苏畅的后人。这朝云阁酒楼,便是苏家的一个产业,难怪刚才苏文棋要说周公公杀了他的人。周公公杀那迎客,想来是要给苏文棋下马威,哪知苏文棋不吃这套,态度相当强硬。只是不知周公公说的坏了规矩,是坏了哪条规矩。
苏文棋又是为何有底气敢跟皇室较劲?这是叶云错最感兴趣的问题。
周公公一阵冷笑,“不知好歹!我此次倒要去建邺看看,瞧瞧你苏家到底吃错了什么药,敢坏规矩!”
“请便。”苏文棋不再理会周公公,而是又对叶云错说道:“叶公子的伤可养好了?”
“多谢苏公子关心,不日便可痊愈。”叶云错说道。
“如此便好。待得公子痊愈后,可有兴趣随我出游踏青?”苏文棋问道。
叶云错不解苏文棋为何在这当口说出这样的话,“能否明日再答复公子?”
苏文棋笑着点了点头。
周公公也看着叶云错,说道:“叶公子接下来有何打算?”
叶云错说道:“四处历练。”
周公公说道:“历练是好事,但叶公子切莫与罪臣贼子走得太近,以免辜负了皇恩!”
叶云错笑道:“在下愚钝,不明公公何意。”
周公公站起身子,摇头说道:“咱家这就告辞了,叶公子保重。”说完他在两位少年的搀扶下走出了房间。
杨劲夫对叶云错和苏文棋抱拳后,也快步离开。有周公公在侧,他不敢与苏文棋详谈。
一盏茶时间后,周公公等人已走远,风矢幂长吁了一口气,抓起桌上的酱猪蹄就往嘴里塞,“他妹妹的,吓死老子了!老子就爱吃酱猪蹄,咋的了,咬我啊!苏公子,小老儿受此大难,这份苦劳,您老人家可得记在心上!”
叶云错也端起酒杯一干而尽,“苏公子,真要我陪你出游?”
苏文棋笑道:“风先生算出叶公子将去东海走一遭,我也正想去东海游玩,若不嫌弃,正好可结伴同行。”
叶云错看了看风矢幂,“你怎么知道我要去东海?这都能算出来?”
风矢幂抹了抹嘴上的油渍,得意地说道:“老夫凭手艺吃饭的!收你钱不亏吧!”
叶云错笑道:“那我就跟苏公子同行。不过,也请风先生一道去!”
风矢幂差点被猪蹄给噎死。
在华丽的马车中,两位少年轻轻地替周公公按着肩膀,捏着大腿。
周公公把玩着手中的烟壶,自言自语道:“二十来岁就能结婴,倒也少见。不过若仅因此一点,尚不能成为吾皇看上他的缘由。叶云错,你到底有何特别之处,让吾皇这般看重?诗如那丫头也是傻,怎能随便将玉佩送人!”
“苏文棋,横空出世,似乎一夜之间就到了无双境界。嘿,这苏家,到底隐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难怪吾皇对苏家如此在意。”
周公公的手伸进了一个少年的裆下,那少年嘤的一声扑倒在周公公的身上。
南极子收回窥视马车的神识,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快瞎掉了,他本想满足好奇看看老太监有什么花招跟两少年玩耍,结果他们倒是愉快地玩耍了,却把南极子给恶心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