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下意识要抄起桌上最后一个茶碗扔过去,这才醒悟不是方才那些婆子,不然早就从门口进来了。
她顿时一呆,谁在敲窗户?
她也不是没想过有人会来救自己,但都到这个关节了,门口有人把守着,寻常人也进不来,八成是哪个小尼姑道士来安慰自己的。
妙玉叹了口气,如果来个坏人一刀把她杀了,倒也一了百了。
现在她宁愿被强盗杀了,也不愿被灭门仇人强娶。
公子死了,她的托词借口已经完全没有了用处,何况自己身子也不干净了,那潜入荣府的神秘匪人,早就把自己看光摸遍。
本来大好韶华,因为灭门之祸,之后的人生一塌湖涂,飘零数年,好不容易找到个遮风挡雨之地,最后发现却是个狼窝陷阱。
窗户又被敲响了几下。
声音沉闷而有力,竟似是个男子!
妙玉顿时想到了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匪人,难道是他来救自己了?
她紧咬嘴唇,犹豫不决,那人当日做的事情太过分,虽然救了她,但是有了亲密接触,让她羞愤欲死,几年都没回过神来。
倘若窗外果真是那人,自己要跟他逃走吗?
她盯着床上的那袭嫁衣,又看了看房梁,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窗户再次被敲响。
妙玉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红绫放下,轻轻把窗户推开。
看到来人相貌,她顿时吓得后退几步,差点惊叫出声。
她连忙捂住嘴,拿过桌上灯台,仔细看了几眼才发现,窗外站着的,竟是那传言已经暴毙在诏狱的公子!
死人?
她顿时懵逼起来,脱口而出道:“你是来拉我一起下黄泉的?”
鲁智深被她逗笑了,开口道:“师太两年多不见,倒会说笑了。”
他见地上满是茶碗碎片,床上还有条红绫,知道妙玉现在一定很不好过。
妙玉感受到近鲁智深在迟尺的气息,醒悟过来,对方是活人!
她略一想,以为明白了什么,出声道:“你这是从诏狱中逃了出来?”
“大离怕丢人,所以对外说你暴毙,其实一直在搜捕你?”
“你冒险潜入回来,是为了探看家人的吧?”
“这么说,你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妙玉脑洞大开,鲁智深更是笑出声来,“妙玉法师,你都这个境地了,还在担心我,我倒是很高兴。”
妙玉听了,心里五味杂陈,低头道:“你能想着来看我,我也很高兴。”
“你还是快走吧。”
“要是被人发现了,会被人抓回去的。”
鲁智深打断她,“先不说这个。”
“听说明日你便要给太原侯做妾,我是来问问,你愿不愿意的。”
妙玉听了,惊讶道:“你原也知道这事?”
随即她恨声道:“我怎么会嫁给他,他害了我全家!”
鲁智深听了,伸出手来,“既然如此,我带你走,你可愿意?”
妙玉听了,想也不想道:“流浪天涯?”
“也罢,你一个逃犯,我一个逃婚,两个人听天由命,就是被抓回去,死在狱中,也胜似让那恶人得了便宜!”
她刚伸出手,犹豫道:“门口都被封住了,我这边也没有梯子,咱们怎么逃走?”
鲁智深抓住她的手臂,轻轻一拉,便将妙玉从窗内拉了出来,站到地上,说道:“咱们爬墙。”
妙玉咬咬牙,说道:“好,我尽力爬,但愿别拖累你。”
她回头看了看屋里的十几个大箱子,恨声道:“可惜父母留给我的家产不能带走,便宜那恶人了。”
鲁智深见了,说道:“你的东西?”
“无妨,我一会回来去取。”
妙玉一急,嗔道:“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这些身外之物,逃命要紧!”
“左右不过是些银钱,大不了过些苦日子罢了!”
鲁智深笑道:“放心,来的及。”
“我一丝东西也不会给那李士杰留下。”
妙玉不明所以,就见鲁智深伸手把她腰肢搂住,顿时大吃一惊,怎么都这个时候了,这人这么急色!
她还没来得及张口,鲁智深脚步一踏,妙玉只见两边景物飞速掠过,两人竟高高飞起,跳在空中!
妙玉只觉腾云驾雾一般,就见一丈来高的墙头急速逼近,只一眨眼,鲁智深和她竟然已站在墙头上面。
她只觉鲁智深搂着她,在墙头上急速奔跑,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你,你会武功?”
话刚一出口,就被迎面而来的劲风灌了个满口,让她不得不闭上嘴巴。
她倒也时常听说公子从小喜欢练武,但从来没亲眼见过,便不以为意,没想到对方武功竟然如此高强!
她心里隐隐约约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妙玉眼见鲁智深带着她,在墙头上奔跑,方向竟然不是后角门,而是隔壁的府邸!
她大惊失色,还以为对方早有所准备,外面有辆马车等着,但现在看来,竟然是要潜入到隔壁府邸去!
这难道不会被人发现?
但现在事已至此,她只得把眼一闭,听天由命了。
不到是几个呼吸的时间,鲁智深便已带着她,轻轻落入五湖侯府中。
他将妙玉放下,说道:“等我一会,我帮你把你那套家当般过来。”
妙玉大急,这时候了,还想带箱子逃走?
但还没等他说话,鲁智深便一个翻身,上了墙头,消失不见。
妙玉无法,看了看四周,越发心慌,只得找了颗树后面,偷偷躲了起来。
她偷偷打量四周,感觉这府邸很多屋子都是空的,里面黑咕隆冬,只有远处几间屋子有灯火,隐隐传出人声。
一阵寒风吹过,她顿时打了个哆嗦,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彼时正是冬日,她却穿着屋内的缁衣,感觉越发寒冷。
她有些后悔,出来的太急,早知道就多穿件衣服了!
妙玉更害怕的是,要是此时有人出来发现了自己怎么办?
她又气又急,那个浑人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那几口破箱子!
他不知道命比什么都重要吗?
就是带出几个箱子,又怎么逃跑?
妙玉躲在树丛后面,感觉度日如年,每一刻都那么难熬,不知过了多久,墙头上出现了一个人影,肩上竟是扛着两个箱子。
鲁智深带着两个上百斤重的箱子,轻飘飘落下,又重新一纵,翻了回去。
妙玉见了更加气苦,这是搬上瘾了?
眼见鲁智深搬了一趟又一趟,妙玉已经开始麻木,开始盯着天上的星星数数。
结果一只手拍在她的肩膀上,登时吓得她惨叫一声,跌倒在地上。
她赶紧手脚并用,就要逃跑,身后人笑嘻嘻把她拉了起来,说道:“妙玉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妙玉回头一看竟是香菱,脑子有些转不过来,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香菱前几日不是跟着晴雯出府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荣府隔壁?
妙玉完全湖涂了,说道:“这里难道不是五湖侯府,你来干什么的?”
香菱笑道:“当然是五湖侯府了,倒是秦姐姐算得准,说公子这一出去,肯定会把妙玉姐姐带回来,让我在这里等着你。”
妙玉满头问号,不解道:“哪个秦姐姐?”
正说话间,鲁智深又扛着两个箱子落下,见了两人,说道:“香菱把她带回屋里换身衣服,别让她着凉了。”
“对了,告诉马原他们一声,把这些箱子先抬到屋里去。”
说完他一个翻身,又回去了。
妙玉怔怔跟着香菱就往屋里走,心里已经明白过来几分,但犹然不敢相信。
假死?
换了个身份,托庇在这五湖侯府中?
看来这五湖侯,和贾府应该关系密切,不然也不会让公子藏身与此。
但是离得如此近,也不怕身份暴露?
鲁智深翻进屋里,里面只剩最后一个箱子,他想了想,扯了个包袱,将屋里的其他剩的小物件都一股脑卷了起来,背在肩上。
他正要扛起箱子走人,就听背后扑哧一声,笑道:“为了妙玉姐姐的嫁妆,你可真是拼了,这么多年都没见你这么卖力过。”
鲁智深听是黛玉声音,仿佛被抓了个现行,摸着头不好意思转过身也身来,支吾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黛玉在窗外笑吟吟看着她,调笑道:“咱们两个倒是想到一块去了,也罢,她在你那边,比我找的地方还安全,之后迟早也会送到你屋里,倒省了我的事了。”
鲁智深岂会听不出林黛玉的挖苦之意,讷讷道:“我也没想着那么多,只是想着想把人救出来……”
林黛玉在鲁智深额头上弹了一下,说道:“行了,改天见了面再说,马上就要来人了,快跑吧。”
她身子往后一纵,倒飞上了墙头,身子平平飞起,眨眼间便在夜色中消失不见。
鲁智深摇了摇头,林黛玉别的不说,这手轻身功夫,已经胜过自己太多,刚才林黛玉出现在自己身后,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他背上包袱,扛起箱子,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屋子,满地的碎片,地上几只空箱子,禅床上那袭嫁衣红得刺眼。
除此之外,房里已是空空荡荡。
他大踏步走出门去,轻轻翻上墙头,消失不见。
又过了半刻,凄厉的喊叫才从栊翠庵传出,划破了静谧的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