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察一声脆响,妙玉手中的绿玉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李士杰威逼于她时,她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要摆脱困境,她未必一点办法都没有。
打不了对方再次上门的时候,她直接说早就和那贾宝玉私定了终身,甘心给对方做妾。
反正现在公子在狱中,李士杰也无法查证。
至于公子出狱后如何去圆,妙玉早就做好了打算,既然自己拼着名节不要了,大不了假戏真做,给他做侧室好了。
起码自己和公子还能谈得来,比嫁给那害死自己父母的李士杰强一万倍。
既然是国公府公子的妾室,李士杰也不好拉下脸皮强抢吧?
她心中打的是这个主意,越想越是靠谱,甚至睡觉时嘴角都露出了笑意。
结果今日一早起来,园子里传来了一个消息。
贾宝玉在诏狱中暴毙身亡,朝廷已经下了旨意,虽其有罪,但不致死,悯其遭遇,特下旨安抚。
据下人们传言说,因为其是贾妃弟弟,如此横死,所以皇上下旨,给荣府补了个虚爵。
这虚爵没有爵产,只有封号俸禄,也算是给荣府的补偿。
虽然这对一些大族来说聊胜于无,但对于日渐败落的荣府,却是分量不轻,而且看这样子,肯定是二房之中的贾环和贾兰选个受封了。
大观园开始涌动着燥热不安的气息,丫鬟奴仆们开始为依附新的主子,筹划自己下半辈子而开始活动。
至于那暴毙的宝二爷,谁在乎?
妙玉心中冰冷,如同现在她赤着脚站在雪地中,玉足传来的感觉一样。
没了,什么都没了。
她把手颤抖着伸向红梅枝条,却又缩了回来。
再也没有了希望和依靠。
林黛玉看着已经哭了一整天的香菱,心里哭笑不得。
这姑娘心眼太直,也藏不住话,自己告诉了她真相,只怕她那大漏勺的嘴,根本遮掩不住。
更让林黛玉头痛的是,怡红院那边,晴雯也是个大麻烦,听林红玉过来说,晴雯得知消息后,走路一直魂不守舍,差点掉到湖里去。
林黛玉心道这狗皇帝也是够心急的,偏生在这时候让宝哥哥死掉,弄得她也有些措手不及。
她略想了一想,便让写了封信,让紫娟带给贾芸,让其转给隔壁的五湖侯府。
贾芸从紫娟手里接过信的时候,正在发愁,不知道如何是好。
宝二叔竟然死了,这对他打击甚大。
本来想着为宝二叔尽心办事,在荣府里面混个长久差事,让自己老娘多过几年好日子。
他现在是园子的二管家,仅在林之孝家的后面,院子里面的人见了他,也都高看他一眼。
贾芸心里通透的很,这不是因为他平日做事认真公正,而是因为他背后的宝二叔。
结果昨日宝二叔死讯传来,院子里面的人,看向他的目光中,神色马上变了。
贾芸明白,这是都盯着自己的位置呢。
林红玉走了上来,悄声道:“芸哥儿,你打算怎么办?”
贾芸苦笑,两人平日里面素有些意思,但是谁也不知道将来会走到哪一步。
要是宝二叔还在世,他尽心尽力干几年,趁机能求宝二叔开恩,放了林如玉出去,两人的事情就有谱了。
偏生这事情一出,两人心内惶惶,感觉都没了依靠,怡红院现在处境极为不好,王夫人房里那几个婆子,肯定会趁机发难。
但要说出路,也不是没有,林红玉的爹林之孝,不就是去了隔壁的五湖侯府?
前几日贾母那边放出消息,隔壁五湖侯新封,宅邸缺人,愿意去的丫头婆子,可去找潇湘馆林姑娘,待其同意后,便可直接将奴籍从荣府转入五湖侯府,若得对方开恩,甚至能脱了奴籍,转为良人。
消息传出,却是应者寥寥,荣府是国公府,奴仆形制月例,都比侯府要高一倍。
而且荣府里面私下的的油水道道,可就多了,远高于正常发的月例银子。
别的不说,就说大观园每年的几百两银子,薛姑娘还开恩让下人们分了,就这一项,不比每月那点钱强多了?
至于良人一说,众人更是不信,哪有主子这么好心的?
但林之孝去五湖侯府,倒也不出众人意料。
他陪着两位二爷和林姑娘去姑苏,回来之后的账房位置就被王夫人房里人顶了,从此成了边缘人物。
之后他自暴自弃,整日和那宝二爷混在一起,一副不思进取,郁郁不得志的样子。
如今那宝二爷已死,估计他也荣府没什么留恋了,故有此举。
贾芸想到这里,对林红玉道:“你怎么打算的?”
林红玉也是面露茫然,“这事情这么突然,谁能料得到?”
“宝二爷一死,我留在这里,迟早会被人坑了,不如早做打算,而且按道理我爹过去了,我跟着去,也有个照应。”
“但我担心的是,万一那边的主人要是个品行差的,到时想后悔脱身也没办法了。”
贾芸也是深有同感,说道:“我就是担心这点,正好林姑娘让我给隔壁送信,我现在亲自过去打探一下。”
林红玉目送贾芸离去,心道林姑娘这些年和公子如胶似漆,结果皇帝一赐婚,就马上转向五湖侯府那边,就是得知了公子死讯,好像也未如何难受,可见其之薄情。
她扭头回到院子里面,见茜雪正在屋里收拾东西,心中一惊,连忙走过去道:“你也要去五湖侯府?”
茜雪摇头道:“怎么可能,但我不能留在这怡红院了。”
她将林红玉拉到一边,悄声道:“你也赶紧找出路吧,公子这一去,只怕咱们这些人都没有好下场。”
“我这些年攒了些银子,想去求老太太,把自己赎了出去,到外面做点小生意,胜似在这里提心吊胆过日子。”
“万一老太太不准,我即使去荣府庄子做工,也不想呆在这府里了。”
她轻声道:“看到晴雯当日胳膊被活活打断,我至今忘不了那个情景,咱们寄人篱下,不能反抗,但总要想办法活下去啊。”
林红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半晌道:“那晴雯呢?”
茜雪叹息,“我看她就是想走,只怕府里也不一定放人,毕竟想她这种有本事的人不多,不像咱们只能做些谁都会的粗活。”
“这事情只能看她自己造化,不过平日里面她和林姑娘那么好,只要去求林姑娘,让帮着说几句好话,怎么也不会差了。”
“至于其他人,”茜雪看了看四周,“要么在观望,要么都早找好主子了。”
麝月此时在屋里正这袭人悄悄说着话,她抹了把眼泪,说道:“咱们伺候二爷这么多年,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你说宝二爷怎么会这么不明不白就去了呢!”
袭人盯着窗外,澹然道:“人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个是没办法的。”
“但是咱们这些命贱之人,说不得也要找个出路。”
“你要是信我,就等等看看,这二房谁最后争赢了,咱们就去哪边。”
麝月愣住,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咱们要投靠别的爷?”
“但是咱们想投,人家会要吗?”
袭人冷笑道:“要是没有做过事情,别人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收你。”
“但这些年我提早做了些准备,想来两边都会有咱们位置,你只要好好等着便是了。”
麝月更是迷惑,什么提早做的准备?
袭人怎么会料想到今日的处境?
麝月突然发现,本来她以为自己足够了解袭人,但实际上,她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晴雯浑浑噩噩坐在床边,院子里面,其他屋里,大丫鬟们的窃窃私语,她竟然都能听得清楚,这都是拜秦可卿所赐。
这两年宝二爷不在怡红院,她过得很是心中郁结,但总是有个盼头。
前几日宝二爷回来了一天,和自己见了个把时辰,晴雯第一次破天荒放下矜持,依偎在公子怀里,想要记住他身上的味道。
公子还有一年牢狱,三年流放,但自己会一直等着他的。
结果昨日公子死讯传来,如同一道霹雳,彻底把她打傻了。
自己这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躺在床上,抬起手漫无目的地挥舞着,像是要把身上无形的重压推开,却感到身子越来越沉重。
她正发愣间,门口有脚步声响,鸳鸯紫娟几人却走了进来。
晴雯连忙坐直身子,疑惑道:“你们来做什么?”
紫娟见了,说道:“你还不知道?”
“林姑娘求了老太太,让你跟了她。”
“她帮你在外面找了处所在,要你连夜出府,咱们是来帮你收拾东西的。”
晴雯听了,冷笑道:“怕不是直接把我送进隔壁的五湖侯府,让我当陪嫁丫头,取悦那位侯爷吧?”
“我倒是看错了林姑娘,都知道攀高枝了,如今公子去了,倒得了她的计!”
鸳鸯叹道:“咱们认识好多年了,你这性子还不改,可少说两句吧,对方怎么说也是个侯爷,不比这边差了。”
“宝二爷这两年也没能保得住你,不全是林姑娘在护着你?”
“她何尝不是想替你找个好的归宿?”
晴雯怒上心头,喊道:“我不需要!”
她一发狠,把手往旁边床头一砸,登时将两根长指甲磕断,血从指甲缝里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