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女程思悠,你可知罪?”神明的声音从云际传来。
程思悠跪了下来,在地上磕了个头。
“何罪之有?”
“你不该留在这里,不如归去。”
程思悠摇摇头,“我向来不愿意。”
“你忤逆了世界的法则!你若执意改变结局,你将灰飞烟灭!”神明愠怒。
“和心爱之人相守,有罪吗?”程思悠倔强得抬起头。
“胡闹!”
一时间,电闪雷鸣。
可她程思悠向来不怕这些,她又重重磕了个头。
“我已经死去了,对吗?”
神明沉默了。
“那个梦,太真实了,可是,偏偏我母亲,最擅长做的就是桂花糕啊…”程思悠笑着摇摇头,“我知道,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里,我就死了对吧。”
“你不该在这,你大可轮回。”神明叹息一句。
程思悠再次磕头下来,额头渗出血来。
“我不愿,我想留在这里。”
神明并没有回答她。
她便每走一步阶梯,便磕一次头,哪怕血糊住眼睛,她也没有停下来,天梯九百九十九,皆留下血痕,如同绽放的曼陀罗花。
“你在威胁我吗?”
程思悠摇摇头,“信女不敢,但,求您成全。”她有些站不稳。
“你可知,你留在这里,故事一旦结尾,你将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从此只能变成书中人。”
“我愿意的。”程思悠抬起头来,直视着那一抹金光,“我愿意的。”
金光渡在她身,想要感化她一般,她却倔强得站在那,那双眸子里,装满了坚定。
神明终闭上了眼。
“贪念,贪念罢了,如此,你便去吧,我同你赌一赌,赌赢了,我保你轮回,赌输了,你即刻灰飞烟灭,你敢吗?”
“我敢。”程思悠没有一点犹豫。
“好啊,那我们就赌,那个人,到底对你爱意多少。”神明只是挥挥手去,程思悠就化作了一缕魂魄。
她置身于一片黑暗里,她往前走,听到了呜咽声。
等她再往前走,一片栀子花林,一个坟墓,一个哭泣的背影。
墓碑上,赫然写着,吾妻程思悠。
栀子花的味道四溢开,燃烧的纸钱随风而去,化作尘来,散落花间。
还有,酒味,浓得化不开。
程思悠站在墓碑前,上面刻着呈元十八年。
鹤扬跪在墓前,两手捂着眼睛,哭得跟个孩子一样。
鹤扬的头发很是凌乱,身上的衣服也很是脏乱,胡子很久没有刮过了,浑身带着酒气,满脸尘土。
潦倒,凄苦,不修边幅。
程思悠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鹤扬,她心里泛起阵阵心疼,她想要伸手触摸他,却只是穿过了他的身体。
鹤扬的声音很沙哑,想是喝了不少烈酒。
“三年啦…你已经走了三年了。”
“你说你…你怎么舍得啊…思悠,你好狠的心啊…新婚燕尔,你却离我而去,留我一个人…”
“你不是爱我吗…为什么可以走得如此干脆…”
鹤扬的眼泪再一次滴落。
“你知道吗…这三年,战乱不断,我多想来陪你啊…但是为了守护那些爱你的人…本应该插进我这颗心脏的剑,偏偏为了你,在血海里面杀了三年…”
“说来也可笑…我本想…如若死在疆场也是不赖…但是我又怕自己鲜血淋漓的模样,到时候在奈何桥见了你,吓着你…”
“三年啦…我把他们都杀光了…你看见了吗…你会夸我吗…”
“没有人再敢伤害那些爱你的人啦…乔知许是一个很好的皇帝啦…咱爹娘也云游四海去了…你师傅做了皇后呢…好像一切都不错的样子。”
“独独我一个人…”
“我总不敢梦见你,怕你见我满身鲜血就嫌弃我…”
“你有没有想我啊…”
“你为什么,老是要我来找你啊,你离开了我十年,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现在,你又逃了…”
“为什么我总抓不住你啊…”
鹤扬仰头饮了一口烈酒,凌乱的头发下,那双眼睛依然清澈。
他伸手,抚摸着墓碑上的字,反复念着她的名字。
他轻轻靠在墓碑边,从衣袖里摸出一块桂花糕。
“有些碎了…你莫要嫌弃…”
他小心得捧着那一块桂花糕,放在墓碑前。
“我想你,思悠…”
程思悠垂眸,死死攥着拳头。
“你猜,他敢不敢为你殉情。”神明的声音不合时宜得响起,“想赌吗?”
程思悠沉默着,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爱人。
她多想拥抱他。
神明挥挥手,一把锋利的长剑,出现在鹤扬旁边。
鹤扬眯起眼睛,看着那把长剑。
“听过一命换一命吗?”神明的声音带着蛊惑的意味。
程思悠惊恐得回头,却看不见神明,“你什么意思!”
“鹤扬,一命换一命,你今日若敢用这把剑刺进自己的心脏,我便复活你的爱人,你便永世不得轮回,你敢吗?”
程思悠想要呐喊,却发现发不出任何声音。
可是鹤扬听见了。
鹤扬跌跌撞撞得起身,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此话当真?”
“说到做到。”
程思悠想要夺过那把长剑,可是她的手穿过了长剑,她根本触碰不到。
程思悠只能跪倒在地,向神明磕头,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这是他的选择。”
程思悠绝望了,她回过头,想要阻止爱人,却根本是无济于事。
鹤扬捡起了地上的长剑,沉默良久,刚举起剑,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你看,他根本就是懦夫。”神明嘲讽得笑了笑。
程思悠依然跪在地上,撕心裂肺想要呐喊,眼泪打湿了衣裳。
鹤扬放下长剑,在神明的嘲讽声中,转身摘下一朵栀子,温柔得放在墓碑上。
“如果你醒来,记得戴着它,你应该是最美的,无论何时。”
一瞬间,鹤扬用那把长剑,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扑通,扑通。
血液溅在了那朵洁白的栀子花上,溅在了墓碑上。
“不——”程思悠呐喊着,哭着扑在鹤扬的身上,“不…不要…不要!”
程思悠想要牵起他的手,却根本无法触碰。
原来,这便是最遥远的距离吗?
程思悠看着爱人的生命一点点流失,却无能为力。
“你来接我了吗…”嘴角带着殷红的血,鹤扬感觉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看见了穿着嫁衣的程思悠。
“再见…我的思悠…”
栀子花依然盛开,亲手种下的人已经不在。
原来,最痛苦的时候,是没有哭声啊。
“你满意了吗!为什么!为什么啊!”程思悠捂着脸哭泣,质问着神明。
“情,最是无趣。”神明摇摇头。
“你,赌赢了,回去吧,是我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