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你亲叔叔、亲婶子做的孽?”
顾筱目瞪口呆!
下意识用力一抓缰绳,本在尽职狂奔的马儿突然收蹄停住,惯性作用使得她整个人往前扑去。
幸好简韫反应快,赶紧伸手拉住顾筱的胳膊,将她往回一拽,但终究没把控好力度。
被风吹起的车帘拂过两人的面颊。
在他俩一起向后,上半身倒在车内的同时,马车也稳稳停下了。
空气突然凝固。
四周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顾筱惊魂未定,轻轻喘着气,愣了半晌才侧过脸去,凝望着躺在自己身边的人的脸庞。
出乎意料的是,那张脸此刻竟显得如此平静。
顾筱不解地皱起眉头,尽量平稳呼吸,追问道:“他们说卖就卖了?没犹豫过?不觉得愧疚吗?”
简韫凝视着斜上方飘动的马车门帘,呵笑一声,嘴角掠过一丝冷蔑。
“叔叔生性懦弱,家中大小事宜,全凭婶婶做主。
“爹娘走后,他们本就不想管我,借口说家里没钱买多余的粮食,每日只给我吃一顿饭,挨着饿又干重活,那都是常有的事……”
提起那段心酸的过往,简韫的语调却没有丝毫波澜。
顾筱想,一个人若是被生活伤透了心,大概往后便很难再感到痛了吧,这是心灵对自我的温柔保护。
用麻木来对抗这世间的种种不公。
简韫道:“他们收了十两银子,便将我卖了。我永远都记得,当时他们夫妻俩收钱时的表情,是多么的洋洋得意,还跟周围其他卖儿卖女的人炫耀来着……”
“炫耀什么?”顾筱不理解。
这种肮脏事,有什么可炫耀的?就如此恬不知耻吗?
简韫冷笑答道:“炫耀我模样比别人家的孩子生得俊俏,能卖十两银子,其他人却只能卖五两。”
顾筱气得坐直起来,音调高了几分:“贩卖人口,官府就不管?他们一个个身居庙堂,受着百姓供养,不就该替百姓做主的吗?”
可刚说完,顾筱便后悔了。
她忘了,古代的封建主义和现代的社会主义完全无法比较,家天下和文明法制也是全然不同的两码事。
在这里,她遇见的是胡莱,是拼命巴结孙蔓颜的地方官吏。
这般吏治,可见一斑。
想来不仅是隆恩镇,就算在简韫的老家,怕也少不了胡莱那种昏庸无能的朝廷蛀虫,否则简韫的母亲又怎会含恨而终呢?
简韫转过脸,对上顾筱愤懑的眼神,瞬间读懂她的意思,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知道她心里已有答案。
两人四目相对时,顾筱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股纯粹美好的炽热,以及隐藏在眼眸深处却蓄势待发的期望。
“你想不想继承你娘的遗志,考取功名?”顾筱突然问道。
简韫眸光一顿,有些错愕。
顾筱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郑重地鼓励道:“上次我说你能考个探花,不是调侃你,我是认真的。你喜欢念书,那便努力念,念到最好!”
俯视的压力,再加上顾筱背着光面对他,脸上表情是阴沉的,这让简韫更加感受到了顾筱此刻强大的决心。
她是真心希望他能实现母亲的遗愿,传胪唱名,金殿面君。
那一瞬间,简韫忽然觉得热血沸腾。
但当他被顾筱拉着手坐起来时,冰冷刺骨的寒风吹到脸上,刚刚上头的情绪又瞬间跌回谷底。
他顿时清醒。
然后垂下眼帘,苦笑着摇了摇头。
“顾姑娘,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科举一事,还是算了吧。我是男子,又是贱籍出身,庙堂之上永远没有我的一席之地……”
“谁说的!”
顾筱厉声打断他的话,不允许简韫有这种自甘堕落的想法。
“是男是女,有什么差别吗?如今权倾朝野的薛国师,不也是男子吗?他可以,凭什么你就不行?”
“我……”简韫大脑一片空白。
在此之前,他从来都没想过这个问题,以为跟着顾筱,在她手底下打杂、帮忙记账,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
可此时,一条康庄大道却出现在他面前。
这如何使他不心动?
那可是娘穷尽一生、甚至为此付出生命的路啊……
简韫不由得湿红了眼。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搭在他肩膀上。
“前几日我托子溟送给你的几本书,看了吧?你只管专心读书,等来年县试,我替你报名。至于出身籍贯之事,我自会设法帮你搞定。”
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让简韫感动得跳下马车,双膝跪地,向她三跪九叩。
如此大礼,吓得顾筱慌忙下车相拦:“你这是干什么?”
只见简韫含泪谢道:“你我识于微时,若他日飞黄腾达,简韫定不忘顾姑娘大恩。无论未来如何,这辈子,简韫只认您这一个主子。”
说完,他又抽回手,给顾筱嗑了个头。
“好啦,快起来吧,整得我鼻子都酸了。”
顾筱生生受了这一礼,再去扶简韫,他才总算心满意足,愿意起身。
顾筱宠溺地掏出随身手帕,帮他擦去眼角的泪痕。
“天色不早了,咱们抓紧赶路吧,争取在日落城门关闭之前,到达隆恩镇落脚。”
简韫眯眼一笑,点头应道:“是!”然后乖乖任由顾筱搀回马车上。
随后,顾筱也灵活地跳上马车,刚顺手拉起缰绳,怎料下一秒,手中缰绳却被简韫抢了过去。
“换我来驾车吧,您进去休息。”
顾筱忍不住逗笑问:“你会吗你——”
简韫颇为得意地一挑下巴,回道:“当然。从前叶小姐外出游玩,都是我驾的马车,保证又快又稳。”
见他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顾筱便撒了手,收起双腿挪到车内,将包袱垫在脑袋下当枕头。
昨晚通宵看账簿,趁这会儿正好补补觉。
“好!那我也享受享受‘大小姐’的待遇!”
简韫朝她看了眼,温柔一笑,然后便回头拉紧缰绳。
“驾”的喊了一声,那马儿果然顺从地按照他的指令,撒开马蹄,朝隆恩镇的方向奔去。
……
进城之后,顾筱就近找了一家客栈落脚。
可掌柜的却看了看二人,犹豫道:“姑娘,您来的不巧,只剩一间天字上房,您二位是否住一起?”
“这……我们……”
简韫害羞地眨眨眼,低下头去,支吾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整话来。
顾筱却不在意,掏出一锭金子放在柜台上,爽快地点头应道:“是,就住一起!劳掌柜多准备一床被褥,再做几个小菜,送到房间。”
“诶!明白!二位这边请——”
掌柜的双手端起金子,用牙咬了咬,果然是纯金的!于是赶忙笑脸相迎,将顾筱二人引到二楼天字上房。
“二位先歇会儿,酒菜马上便送上来。”
说完,掌柜的便赶紧下楼去吩咐准备菜肴了。
顾筱将包袱放在桌面,然后走到床边,刚躺下松了口气,怎料门外却突然响起敲门声。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嗓音传入耳中。
“顾姑娘,好久不见。”
顾筱闻声一激灵,还不待吩咐简韫开门,来人便已自作主张地推开房门,迈步入内。
顾筱猝然坐直起身,转头一看,果然是阿邕!
“怎么又是你!?”
见顾筱皱起眉头,阿邕便一副委屈的表情,扭头朝手下苦恼地问道:“哎呀,怎么办,顾姑娘好像不太欢迎咱们啊……”
跟在他身后的沐云立刻接过话。
“顾姑娘,您不告而别,我家公子可担心了,还派我四处打听了好几天,没想到您竟然又回来了。”
她话没说完,阿邕便已忍不住四下张望,兀自嘟囔道:“咦,怎么不见叶郎君?”
顾筱不想跟任何人透露叶一泽的去处,免得知道的人多了,让孙家逮到可乘之机,趁她离开时绕道背后抄了她老家。
于是故意晾着阿邕,只回答沐云道:“是你家公子劝我走得远远的,这会儿又寻我作甚?”
被冷落的阿邕寻到机会,立刻凑到顾筱身旁,挨着她坐,热情地回答道:
“我听说叶家赌坊被官府查封了,一猜呀,你准得回来处理!你都不知道,你一走,孙家就出大事了!这会儿孙夫人恨不得将你大卸八块呢!”
顾筱闻言一惊。
“怎么,刺客得逞了?孙萱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