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筱不曾听见的内心深处,叶一泽悄悄的说着:爹,难道您不要子溟,也不要孩儿了吗……
身世之谜,他不愿相信,却又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怀疑。
可无论怎么说,他们终究做了十六年“亲父子”,在变故发生之前,每日倒也父慈子孝,恭敬和睦。
而此刻崔清一剑斩断自己与尘缘的所有联系,驾鹤西去,叶一泽突然间忘了什么叫恨了。
他跪在爹爹身边,抽泣着,泪流不止,只想爹爹回来……
“阿泽,别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顾筱走近前,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或许对小爹而言,离开才是最好的结局。”
不必再自欺欺人,也不必偷偷摸摸,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牵着心上人的手,与她共沉沦。
但叶一泽却自责地摇摇头,攥紧手中的匕首。
“我要是反应再快一步就好了……这样仇荼就不会死,爹爹也就不会绝望殉情了……”
“不,这不是你的错。”
顾筱单膝跪下,紧紧抱住叶一泽,口吻坚定道:“你千万不要怪自己,这悲剧的始作俑者,是叶桐!是她!”
“对……没错,就是你!”
叶一泽眼神恍惚了一下,忽的落到叶桐脸上,“腾”的站起来,一步步逼近“杀人凶手”,像一个从地狱来索命的冤魂。
“你为什么一定要生女儿?再者,爹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要把他逼到这个地步!?”
叶一泽双眼血红,嘶声质问。
叶桐悲痛地含泪摇头,她甚至已经没有力气从台阶上站起来,只能坐着,以手扶额,疲惫得像个年迈的老婆婆。
她眯眼一落泪,眼角刻着岁月痕迹的皱纹就更深了……
“当年,我为爱出走,却落得遍体鳞伤,心死如灰。被你祖母救回家后,被迫接受了家里安排的婚事,娶崔清为夫郎。但……”
“但以你的脾气,是绝对不会服气的,对吧?”顾筱冷呵道。
叶桐被戳穿心思,苦笑着点头。
事已至此,她也没什么面子了,倒不如说出来的痛快,这二十多年来,她憋得太痛苦了……
“我并不爱崔清,婚后一直暗暗跟你祖母赌气,认为是他拆散了我和……”说到一半,叶桐突然停下。
她将目光落在叶一泽手中的那柄匕首上,眼底掠过一丝苦涩,但又隐含着一丁点欢愉。
但她终究没有说出那个深藏在心底的名字。
“所以我一气之下,带着崔清离开,来到这偏僻的小山村定居,守着祖坟,只想离本家远远的,再也不看见你祖母!
“然而你出生之后,我便后悔了……”
叶桐的内心很矛盾,她恨抛弃自己的那个人,但看着怀里白白粉粉的小团子,又忍不住微微扬起嘴角。
这是她和他的孩子。
是她和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联系。
叶一泽冷冷地看着她,并不能与她产生任何共情,不过他却猜到了叶桐的心思。
像她这种情成执念的人,定对旧情人又爱又恨,所以她才不敢太过靠近与旧情人所生的孩子,让当时还年少的他错以为娘亲是不喜欢他。
随着年龄的增长,叶桐大抵是想明白了。
当年与旧情人的情愫有花无果,不仅因为有她母亲的阻止,更主要的,是他俩之间的感情存在裂缝。
按崔清临终前的说法,是旧情人抛弃了叶桐。
叶桐痛心疾首地诉说道:“你一点点长大,越来越像他,脾气也跟他一样倔。我回忆着我们之前的岁月,渐渐思考,也许你祖母是对的。
“于是我开始给你祖母写信,请求回归本家,但她却提出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叶一泽好奇地问道。
叶桐接着说道:“你祖母说,要回本家,除非给她生一个孙女传宗接代,待孙女成年之时,便是我们认祖归宗之日。”
“呵呵,可惜啊,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顾筱无情地嘲讽一笑。
人生没有后悔药。
也许,叶家老太太就是想让恋爱脑的女儿记住这个教训!
然而老太太也不是赢家。
她自以为给女儿安排了一桩良缘,能让她忘记前尘往事,却不料,竟因此害了崔清一辈子的幸福,甚至逼得他搭上性命。
这便是人世间的情吗?
顾筱不禁陷入沉思……
没穿越之前,她一心钻研学业,研究生毕业之后被迫继承商城,开始从商,每天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机会谈恋爱。
她看了看失魂落魄的叶一泽,暗下决心,还是继续一心搞事业吧!
“匕首……能再给我摸一下吗?”
叶桐突然朝叶一泽伸出手,用的是请求的口吻,再也没有了高高在上的傲然姿态。
叶一泽犹豫了半晌,还是选择递了过去。
叶桐双手捧过匕首,像佛门子弟从圣僧手中接过舍利子那般庄重,指腹轻轻抚摸过刀鞘的每一寸,仿佛在摸一位有温度的爱人。
“这是他送我的定情信物。二十六年前,我便是用这把匕首,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说完,叶桐眸光骤寒,忽的拔出匕首,同时左手拔下发簪丢到一边,任由一袭黑白相间的长发披散下来……
她单手揪住耳边的一缕发丝。
眼一闭,心一横,泪一挥。
果断地斩了下去。
“你干什么!?”叶一泽见状震惊,当即失声喊出口。
顾筱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叶一泽为什么反应会这么大,古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叶桐挥刀斩发丝,岂不意味着……
“这把匕首,你留着吧。”叶桐苦涩地微笑着,将匕首递还给叶一泽。
顾筱纳闷地皱起眉,问:“你不是一直想要回这把匕首的吗?”
叶桐摇摇头。
她转头望向崔清和仇荼的尸体,见他俩至死都十指紧握,那一瞬间,她的眼里再也看不到一丝留恋。
“我不想要了,人都走了,要回来也没什么用了。”
叶桐深吸一口,似乎在内心做了某个决定。
然后才抬头看向叶一泽,嗓音疲倦地对他说:“待会儿我便给你祖母写信,讲明一切,让子溟和你认祖归宗。”
“那你呢?”
叶一泽眉头紧皱,心头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呵呵……”叶桐惨然笑道,“我就不回了。红尘既了,或许我应该侍奉佛前,以赎前半辈子的罪过。”
“不行!你不能出家!”
叶一泽激动地质问道:“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好歹你也跟叶依依当了十年的母女,这份情,你说舍下便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