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机的拇指在她的手背上摩挲了几下,抬眼看她,“此处还需处置,请殿下先回。”
裴秋阳朝空心禅房的方向看了眼,点头,“那你小心些。”
听出她的担忧,无机的眼里透出一丝笑意。
拉着她的手又轻轻地你了下,“殿下放心。暗几里有一些果脯点心,还有一盒小玩意儿,给殿下路上打发时辰闲玩。”
裴秋阳眨眼。
本是不近人情的无上佛,以为就算真的生了情,也会是个木头般呆笨,不想照顾她时竟会这样细心周到。
裴秋阳忍不住便翘起了唇,还没说话,就见方才一直被挡在后头的白芷和王万全被带了过来。
无机朝两人看了眼,道,“回去路上本座不能陪着殿下,你二人好生伺候。”
王万全神色变了变。
倒是白芷笑着福了福身,“请国师放心,伺候公主殿下本就是奴婢的本分……”
不想,话音未落,无机递了两个香囊过来。
两人皆是一愣。
迟疑了一瞬,就听裴秋阳忍不住笑地说道,“国师的赏赐,还不谢恩。”
白芷忙伸手接了,“多谢国师赏。”
无机收回手,又看了眼裴秋阳,道,“殿下回去时莫要耽搁,今日风寒,您身子本就娇弱,不宜吹风。若路上真瞧见什么好的,叫人记下,等臣给您去寻。”
这可是个对外人连多个字都不肯说的国师,他的寡言少语,他的冷若冰霜呢?
裴秋阳笑着伸手给他整理了下披风,“行啦!我省得的!你也别太辛苦了,忙完就回宫去吧!免得又受了寒气。我让人给你备好发汗的药膳?”
无机笑得温和,颔首,“好,有劳殿下。”
又说了几句话。
马车才终于缓缓离开文曲星庙的后院。
裴秋阳趴在车窗边,朝后头挥手,瞧着无机站在那里,一直到他们走的很远都没动,心里真是又甜又涩。
“殿下,外头风寒,您还是坐进来吧?”
白芷在身后笑,“又不是见不着国师了,怎么就这般……难舍难分呢?”
刚说完,就见裴秋阳朝她瞪了眼。
她倒是也不惧,笑着将香囊放在矮几上,道,“国师对殿下当真上心。这样的好物事,竟就赏了奴婢。”
裴秋阳好奇地瞅了眼,“是什么好物事?”
白芷一笑,将香囊打开,往手心里一倒。
竟是一块白玉药石。
裴秋阳凑到鼻前一闻,甚至还能闻到一点淡淡的药香味儿。
就听白芷道,“这药味,少说也是泡了十来年的好物了。而且,这药石里有好些提神的药味,故而能分辨出来。奴婢微末,怎敢受国师如此厚赏?还请公主殿下……”
裴秋阳却没听白芷在说什么,而是想起个事儿来。
上一世,白芷曾被借调慈宁宫帮助安排宫宴之事,却因太过操劳而昏神犯错,打翻了皇祖母的一个酒杯,让皇祖母罚了十棍。
她得知时,白芷已受过刑罚,浑身是血地被抬回长乐宫。
为此,她还跟太后闹了个大不痛快,在那一次的宫宴上,又被皇祖母当众训斥,还为此惹怒了父皇。
让她愈发沦为京城之中的笑话与议论。
她皱了皱眉,翻着那药石。
白芷说完见裴秋阳若有所思,不由有些惴惴,“殿下,不然还是奴婢自己去送还国师吧?”
不料,却听裴秋阳道,“王万全呢?他的香囊里是什么?”
王万全的香囊里,竟是个能藏于袖中的‘熏衣炙火’(小手炉的一种)。
王万全跪坐在车门边,神色有些动容,“伺候殿下本无半分辛苦,可国师却还这样惦记着奴婢,奴婢先前还对国师那般……”
裴秋阳见他这副样子,一时不忍一时又好笑。
王万全自小便没受过人疼,但凡是个对他好点儿的,他都能舍得半条命去给人家。
这对国师微词才多久?才一个小东西就这般模样了。
再次拿起那‘熏衣炙火’看起来。
内侍不比宫女,不能贴身伺候,后宫又多是女子,故而内侍们伺候,常都在门外廊下耳房茶房,以防主子随时传唤。
尤其这冬日里,天寒地冻的,来回跑总少不了落一身寒气。
这‘熏衣炙火’可放在袖中,便等于是随身带个暖炉,可谓是十分熨帖了。然而其做工精巧,又十分贵重,宫里能用得起的,只怕只有那几个一等的。
上辈子,裴秋阳还是无意中听王万全跟白芷说身上冻得厉害,求她给缝个厚实些的里衣,才让内务府给王万全做了一个的。
后来,她瞧着大和尚冬日里念经,怕他冷,悄摸摸地给他也塞了一个。
只不过,大和尚自问佛道清苦,始终是没用……
她端着那小小的手炉。
一旁的白芷也瞧着那‘熏衣炙火’,笑道,“可见国师对公主殿下是真心看重,才会连带着咱们这些做奴才的,跟着沾了公主殿下的光。你以后,可不许再用那些心思去议论国师了。失了公主殿下的体面!”
王万全面露羞赧地点了点头。
忽听裴秋阳道,“你们可知,做这么个玩意儿,需得多长时间?”
白芷和王万全都是一愣。
王万全想了想,道,“奴婢先前瞧见皇上跟前的德公公有一个,听说是大臣送的,花了大价钱,怕是……要费不少时力吧?”
裴秋阳点头,“内务府请专人制造,精于锻造的两个师傅,要连着赶上至少十天才能得这么一个小玩意儿。且这东西,揣于袖内,机巧,材料,各种程序,皆需上等。一个下来,少说也要五十金。”
王万全顿时惊了,“竟是这般难得的东西?国师竟,竟……奴婢如何受得!”
竟是跟白芷一个反应。
裴秋阳却又说道,“所以,这物事,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准备的呢?”
王万全一愣,同白芷对视一眼。
想了想,道,“若是殿下觉得不妥,那奴婢想法子,给国师退回去?”
裴秋阳失笑,将手炉装回香囊里,递给王万全,“国师赏你们的,便是你们的,无需这般介怀。”
两人这才安心下来,却又见裴秋阳靠回了软枕里,不知在想什么,神情淡淡的。
王万全用胳膊肘拱了拱白芷。
白芷瞥了他一眼,笑问:“殿下,可是累了么?要不,您歇会儿?等到了宫中,奴婢再唤您?”
裴秋阳拽下腕上佛珠,慢慢地转开。
片刻后,缓缓说道,“药石,手炉,空心大师,云顶寺,双鱼佩……”
她低眸,看着手指中温润厚重的佛珠,“念念佛念念佛,难道……”
……
文曲星庙的后院,空心大师的禅房中。
不过离开的这短暂片刻,房内的尸体,屏风的碎片已经被清理干净。
无机在房内站了片刻后,走到方才空心跪坐的蒲团前,伸手,掀开香坛,露出了方才他拿过来的木盒。
他眸光微沉,打开木盒,顿时神情微变。
里头原本放着的两封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叠看着有些年头的信件和纸张。
他皱了下眉。
伸手,将那叠东西拿出来,不料木盒底下,居然还有一样物事。
他拿起一看,发现是一枚佛珠。
跟他送给裴秋阳的那串佛珠竟是一样的!
他翻开最上面的一张纸,就见上头是空心的字迹——
师弟,若是你拿到了这些东西,大约我已西去。师父曾吩咐我将这些东西销毁,可到底事关你的身世,所以我便违背了师父的遗命。
无机的瞳底猛颤!捏着纸张的手一瞬收紧!
门外,传来元三的问声,“师父?”
无机倏地松开手指,并未应声,继续往下看去。
——我与你相识不过二十年,却将你视为亲子一般。
你四岁入魔,遁出空门时,我便知晓师父断你的劫,怕是逃不过了。
这些东西,望你看过后,莫要责怪师父。
师父常说,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只望你,凡是随缘,莫要强求。问心自在,有斯有乐。
空心,笔。
“师父?”
元三走到了门口,瞧见无机跪坐在蒲团上,沉默而冰冷。
顿时心头微惊。
这些日子,因着九公主殿下的亲近,师父不说还如从前那般生人勿进,可也已经比从前要温和宽容多了!
怎么会突然间又变了这副神情?
他走到近前,低声道,“师父,在庙后一座空置的僧房后面,发现了车辙印,暗影已去追踪。”
就见无机手心一翻,手中原本正在看的纸张一下被扔进了对面的香坛里。
火苗皱起,化作灰烬。
元三注意到无机手里的东西,又道,“外头有位自称姓吴的兵马司属军求见。”
无机收回看着那火苗的视线,起身,将东西递给元三,道,“让他直接去飞云宫。再派个人,去云顶寺,将青云请来。”
“是。”
……
另一头。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自小路快速穿梭而过!
十几个护卫猛地停下,朝四周散去!
“当!”
金属交戈之声骤起!
一个蒙面之人自墙顶落下,看了眼拦在眼前的护卫,前方疾驰而去的马车,皱了皱眉。
十几个护卫围攻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