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帝朝裴秋阳看去。
见她一脸的天真无邪,无奈叹气,道,“朕听说你昨日出宫去了?”
果然是为这件事!
一早被叫来时,裴秋阳隐约就猜到了。
有些不好意思地拽了拽袖子,点头,“嗯,我跟怀宁伯之女约好了去喝茶,不想去听戏的时候却闹出了事儿来,是女儿的不对,父皇息怒。”
有了上辈子的经验,裴秋阳深刻明白的就是,认错要趁早。
景元帝失笑,又点了点她,道,“怎么跟国师撞见的?”
裴秋阳心下一动,不知景元帝为何会突然朝她问起大和尚来。
咧开嘴笑:“幸好那么巧碰见了国师!哎呀,父皇,您不知道,那些刺客哦,杀人都不管的,见着人就砍!幸好有国师。”
说着,夸张地拍了拍胸口。
景元帝想起方才德妃无意提及的那句——幸好有国师。
眸光一闪。
朝裴秋阳看去,“今日朕找你来,是问问你,如今你及笄过了,也是该封号分府了,你可有什么想法?”
一般皇子皇女封号分府,都是皇帝大笔一挥或者内务府直接操办,哪有皇帝还来特意问一声的?
裴秋阳当然知晓这是父皇对自己的看重,心里暖暖的。
笑道,“我都听父皇的!”
脸上的信任不容作假。
景元帝心头微软,笑了笑,道,“既如此,那你对驸马,就是没什么想法了?”
裴秋阳顿时一呆。
“父皇,怎么就绕到驸马上去了?”
景元帝被她逗笑了,“自然是定了亲之后才能分府,怎么傻了?”
天啊!是傻了!
她怎么就忘了!
公主府是封给成过婚的公主的!
她上辈子能不成婚就得一座公主府,完全是因为父皇弥留之际,担心她以后无所依靠在宫中被人欺负,所以特意留了遗诏给她封了一座公主府,是给她安身保命的地方!
她僵了僵,问:“父皇是……准备给我选驸马了么?”
景元帝还从没见过她这样的表情,一时觉得有趣。
反过来逗她,“怎么?不想父皇选?要自己选么?难道是有中意的人了?”
这是给她下套呢!
裴秋阳立马摇头,“不!我现在不想选驸马!我想待在父皇身边!”
还从没儿女为了陪伴自己连婚事都不要的!
景元帝又是感动又是无奈,“说什么糊涂话,父皇以后终会老的,你也该有个能陪你保护你的人在身边。”
“不!”
裴秋阳只要一想到前世时父皇仓促离世的情景就满心惊慌,一下扑过去,抓住景元帝的手,红了眼眶,“不要!我才不要别人!父皇不会老!父皇会一直在秋阳身边的!”
景元帝没想到她居然会这样激动,连忙安慰了几句,才将人哄住。
心下却因为她这番情真动容不已。
朝她笑:“就算嫁人了,也能在父皇身边啊!怕什么呢?”
裴秋阳只觉景元帝今日这三番五次提及驸马一事十分诡峭,一脸的不高兴,“父皇是不是不想要秋阳了?急着打发我呢?”
景元帝被她说得差点抬手要打她。
不过却没再提及驸马一事。
父女二人说了好一会子话,直到景元帝要上朝了,才叫李德全好生将裴秋阳送回了长乐宫。
等她离去后,景元帝转过头来,眼中神情便慢慢沉定下来。
“叫方园进来。”
人高马大的方园立时走了进来,抱拳行礼,“陛下!”
景元帝上下打量了他一通,暗自点头。
也不多问,只道,“秋阳昨日在梨园遇袭的事儿,你去查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向来肃穆的方园眉头一皱,抱拳颔首,“是!”
……
再说裴秋阳。
从养心殿出来后,本打算赶紧回宫,不想半道却碰到了方才离开养心殿的德妃。
瞧那架势,分明是在等着自个儿呢。
裴秋阳裹了裹厚实的披风,抱紧暖炉,走过去,行了半礼,“德妃娘娘,这大冷的天儿,您怎么还没回宫去?您身子素来不好,可别吹着风了。”
听着是十分关切的话语,言语中却又透出一点点的疏离。
德妃正在看那院子里尚未败落的月季,闻言,转身,朝她一笑,“不碍事,久在宫中待,闷得慌。”
说着,又伸手,从身后的宫女手上接过一个盒子,递过来给裴秋阳,“本也打算去长乐宫瞧你的,正好碰见了,便给你吧。”
裴秋阳接过,好奇地问:“娘娘又给我搜罗了什么好玩意儿?”
德妃微笑,脸上露出几分愧色,“围场的事儿,我听说了。秋阳可是因为这个,同我生分了么?”
裴秋阳打开盒子的动作一顿,随后弯唇,“没有啊!娘娘多虑了。”
不想,德妃却露出一副无奈又难过的样子,轻声道,“我虽久不与镇远公亲近,可到底是有着血缘,那孩子犯了混账,我心里也是恨得要死,可若任由陛下发怒,牵连的是镇远公府阖府上下几百口人命。”
她看向裴秋阳,“我也是不得已,才求了陛下。秋阳是个最善良的孩子,断不会因为楠堂一人糊涂,而不顾其他无辜之人的性命,对吧?”
这是在用道德胁迫她么?
裴秋阳笑了,将手里的盒子递给身后的白芷,看向德妃,“是,娘娘说的不错。血浓于水,再不管从前如何,亲情若是都不顾的人,只怕会叫人议论凉薄寡情的,娘娘没做错。”
一句不提自己是否良善,只说德妃为自己安危算计。
话中有话,明嘲暗讽。
裴秋阳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德妃一笑,伸手去拉她,“你能这般想便是最好了,那心里是不同我气恼了?”
裴秋阳再次抱住手炉,刚巧避过她伸过来的手,“方才便说了,是娘娘多虑了。一切都有父皇做主,我的心思,娘娘不必在意的。”
德妃一顿,随后又是莞尔一笑,收回了手,道,“到底还是生气了啊!”
裴秋阳垂眸,笑着福了福身,“冬寒风大,娘娘还是早些回宫吧!秋阳就先告辞……”
话没说完,却被德妃扶住了胳膊。
她抬头。
就见德妃朝她笑道,“秋阳也大了,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裴秋阳眉头一皱。
“方才你父皇还在同我商议,要给你挑个如意的夫君。秋阳自己心里可有中意的人?”德妃慢慢地说道。
裴秋阳沉默地看着她,片刻后,再次笑道,“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皇定会为秋阳择选佳婿,就不劳娘娘费心了。”
说完,也不等德妃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寒风掠过,撩开她披风的一角,露出里头价值千金的流云缎百褶裙,绣着百花引蝶的图案,肆意又张扬。
德妃笑了笑,转过身,朝丰照宫走去。
灵枝走到她身后,低声道,“娘娘何必替她费心婚事?若真嫁得方统领,岂不是让她以后更加肆无忌惮?”
不想却见德妃笑着摇了摇头。
“奴婢说错了?”灵枝问。
德妃转脸,看向飞云宫的方向,含笑道,“请帖可送去长乐宫了?”
灵枝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已经送去了。”
“嗯。”
德妃满意点头,“再去给国师也送一份。”
灵枝露出几分疑惑,却不敢问什么,当即应下。
转身刚走了几步时。
忽然前面匆匆来了一个小内侍,上前行礼过后,在灵枝耳边说了几句话,便再次行礼,匆匆走了。
德妃侧眼。
灵枝走上前来,低声道,“娘娘,诚亲侯进宫了。”
德妃眉头一皱,朝灵枝看去。
灵枝道,“去了慈宁宫。”
……
慈宁宫中。
诚亲侯跪在荣昌太后脚边,无声哽咽,“娘娘,臣以后……该怎么办啊!”
荣昌太后面沉如水,靠在小几上,单手揉着头。
娟秀上前,扶起诚亲侯,“侯爷万不可如此,娘娘这几日已是夜不成寐,您再这样,可是叫娘娘心生为难了啊!”
诚亲侯倒也识相,擦了擦眼泪,站在一旁,再没说话。
荣昌太后看了他一眼,不过数十日不见,从前那个风度翩翩的侄子,如今竟苍老得如同半百老者。
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唉,哀家知晓你的难处。”
“砰!”
诚亲侯又跪了下去,“太后!您要替臣拿主意啊!”
荣昌太后瞬间眉头紧拧,“哀家怎么给你拿主意!长乐宫那个野……天天快活着,还敢在哀家的冬日宴上大放厥词!偏偏皇帝和太子还护得紧!人家没放在心上,却只有你我难过,有什么用!”
素来慈善和蔼的太后,似是动了怒气。
诚亲侯一颤,以头触地,“天家无情啊!可怜我那孩子,满腔心意,竟落到个这么悲惨的下场!姑姑,侄儿心里恨啊!敬之……敬之死不瞑目啊!”
“住口!”
荣昌太后猛地一拍矮几,“敬之尚在诚亲侯府养伤!你在胡说什么!”
诚亲侯一颤。
秋猎过后,为了顾及裴秋阳的名声,皇上下了封口令,不许人提及那晚文敬之一事。
他便顺此做了文章,并不对外称儿子已经死了。